秦韶華道:“信不信由你。百日之後就見分曉了。若是你能得我歡心,每百日我會給你送一次解藥。”
說罷笑了:“你看,我不需與你結盟就能讓你爲我做事,你的合作算盤還是去找別人打吧。少在我跟前耍小聰明,再有此次這般推波助瀾的小動作,我直接餵你毒藥嘗一嘗!”
月昭儀早知秦韶華有化屍水,所以這百日龜紋丹一下肚,已經對她所言信了大半。
“給我解藥!求你!求你……”激動的態度和當時吃了斷腸散的秦麗雪如出一轍。
秦韶華開門出殿:“看你表現咯。”
“傳皇上口諭……”宮門外突然傳來太監尖細的喊聲。
秦韶華覺得有意思。
她策馬闖宮已經進來許久了,這皇帝反應也真夠慢的。是剛知道此事,還是剛想到解決辦法?他就不怕她進宮殺人放火嗎,派來的不是抓人的禁衛,竟然是傳口諭的太監!
會是什麼口諭呢?
遲青幾人在門口虎目一瞪,傳旨的太監不敢往前湊合,就在皎月宮門外念起皇帝的口諭來。
“朕聞王叔派侍女闖宮,竊以爲必有要事,姑念王叔爲國之心,此舉不予追究。茲侍女速速將入宮緣由表明,任何訴求直達天聽,朕定與爾做主!”
秦韶華心下冷笑。
這皇帝可真會裝模作樣,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名諱,還一副不認識的樣子侍女侍女的稱呼她。更有甚者,將她闖宮的違規行爲直接推到齊王頭上,擺出寬宏大度的姿態出來。
又擺給誰看?
“這位王府侍女,口諭可聽清楚了?請講明緣由吧!”太監說。
秦韶華朗聲道:“我爲何進宮,月昭儀和她的婢子一清二楚,回頭去問她們!此間事畢,告辭。”
她隨手拿了先前讓婢女寫的口供,大步走出皎月宮,翻身上馬,帶上遲青幾人就走。
傳口諭的太監臉色很難看,從沒見過這麼藐視宮廷的人!但是臨來時皇帝曾私下叮囑過不要節外生枝,他只好把火氣壓了回去。
皎月宮門外不遠處,先前拿人的禁衛們一直徘徊着,不走,但也不上前,此時見秦韶華走了,齊齊鬆了口氣。攤上齊王和皇帝對抗的官司,他們誰也不想捲入其中!
秦韶華策馬向外。
眼角餘光一掃,看到不遠處宮牆上一道人影閃過。
極細的銀絲一閃,迎着日光像飛過的金針一樣明亮。
是齊王在宮中的暗衛!她對當日銀絲束縛她雙手的傢伙印象深刻。
這是齊王在暗示她不要害怕吧?他的人一直跟着她呢。心底微微一暖。原來,她並不是孤身奮戰。
回頭時看到遲青幾個嚴肅卻堅毅的面龐……他們也是齊王派給她的呢!是近日來一直跟隨她的同伴和戰友。
“駕!”心頭陡然涌起無限豪情。
一襲紅衣,一騎烈馬,箭一樣眨眼射出後宮!
前面的早朝剛剛要散。
皇帝留了幾個腹臣在殿裡議事,其他大臣正陸續從金鑾殿走出,一身身代表高官厚祿的紅袍紫衣在太陽底下閃光。
秦韶華在不遠處駐馬,冷眼看了一會。
她鮮豔的紅衣很快就被大臣們發現。
沒有戴面紗,她已經褪去黯黃顏色的臉龐在日光下,散發着白玉一樣潤澤細膩的柔光,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睛那樣大,那樣亮,隔得很遠也能讓觀者爲之一顫。
退散的朝霞和破雲而出的紅日,以及巍峨厚重的層層宮牆,在她背後形成沉凝的背景。
就像一幅畫,她是畫中絕對的核心,耀眼而懾人心魄。
大臣們的腳步不約而同慢了下來,其中年紀不大的一些人,更是情不自禁、目不轉睛眺望那襲紅衣秀色。
美人!
天人!
宮牆也鎖不住蓋不住的熱烈的美麗!
那一刻,許多人都產生這樣的讚歎。
“齊王殿下送禮品進宮……”突然,一聲悠長的通報響徹金鑾殿廣場。
遠遠的,一輛豪華馬車從宮門外駛來,得得駛得近了,停在廣場臺階之下。幾個壯碩的王府內侍從馬車裡擡出一個光彩輝煌的描金大箱子,長長的足有一丈,寬也有半丈,一路擡到廣場中央。
尚未走遠的大臣們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
齊王送禮?
齊王怎麼破天荒給宮裡送起禮來?
一向不都是宮裡賜禮品給他麼,他還不樂意要呢!
大臣們顧不得再看秦韶華,團團上去把那箱子圍住。金鑾殿裡走出御前太監,是聽到了動靜趕緊過來查看的。
“齊王殿下送來了什麼禮品呀?”御前太監問。
擡箱子的王府內侍並不答話,放下箱子,直接開了鎖,將箱蓋打開了。
所有人伸長脖子往裡看。
“啊!”
“天啊!”
驚叫陡然炸開。
圍着箱子的人羣一鬨而散,見鬼似的往後躲。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有之,腿腳僵硬一步也挪不動的有之,大半人都很驚恐。
唯有一些沉得住氣的老年臣子,望着敞開的箱子臉色沉凝,相繼嘆了口氣。
秦韶華遠遠看着覺得稀奇。
怎麼齊王送個禮嚇倒了這麼些人?難道又是類似罪苑火場那種嚇死人不償命的手筆?
她索性策馬過去看個究竟。
近前一看……
她也嘆氣了。這齊王!可真幹得出來!
他竟然把那工匠和女人的屍首裝箱運進了宮廷!被處死的人哪有什麼好模樣,難怪把大臣們嚇得夠嗆。
就聽御前太監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回事……這、齊王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爲首的王府內侍這時候才說話,當着許多大臣的面,高聲道:“昨夜王爺準備像往日一樣泡藥浴治療腿疾,卻不料,無意間發現浴桶被人動了手腳,在新添的膠漆里加入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幸虧王爺未曾入水,不然今日哪會給宮裡送禮,恐怕就該進宮報喪了。連夜追查之下,意圖謀害王爺的兩個小嘍羅全招了,乃是宮中有人指使。王爺就讓咱們把小嘍羅的屍體送來,當禮品給那背後的人看一看,想問問,這位幕後主使到底作何打算?是就此收手呢,還是,不殺了王爺誓不罷休?”
話音一落,滿場譁然。
大臣們全都感覺到了事態嚴重。御前太監更是連忙跑回金鑾殿稟報去了。
秦韶華微微驚訝。
沒想到齊王把事情攬到了他自己身上。
這麼一來,下毒之事就不是女人間的暗害,而是涉及到宮廷和朝堂,涉及到權力爭鬥了!
對於她來說,等於她闖宮傷人的行爲變得微不足道。宮裡有人暗害親王,親王的侍女一時氣憤把涉事宮女打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剛纔她還在想,皇帝那道口諭直接把她闖宮的行爲推到齊王頭上,齊王會怎麼接招呢?不料,人家齊王根本不懼,直接把罪名攬了過去,還做出更囂張的事!
秦韶華頓時有了置身事外之感。
就像當日的罪苑之事一樣,她做一,他做二,總是比她更狠更直接,將事情毫無痕跡攬過去,讓她再也無需承擔壓力和後果。
一切,他替她收尾了!
秦韶華自然不怕後果,不然她也不會做下這一樁樁大逆不道之事。可是,當背後有一個人,無條件給她收拾局面,以更強大的姿態替她衝到前頭直面對手的時候,那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她突然很想跟齊王說聲謝謝。
於是她就那麼做了。
也不管宮裡皇帝怎麼理會那箱子別緻的“禮品”,她徑直策馬出了宮廷,一路絕塵,回到齊王府。
齊王正在書房裡看地圖,像往日一樣,彷彿根本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
秦韶華進去時他只擡了擡眉頭,“回來了?”
並沒問過程和結果。
有一種事情盡在掌握的淡定從容。
秦韶華直接走到他的書案邊,輕聲道:“多謝。”
沒頭沒腦的話,他觀察地圖的目光卻微微一頓,繼而擡起頭來,衝她笑了笑。
“和你無關。本王要藉機給那小兒一個警示罷了。”他聽懂了她的謝意,卻並不領受。
更沒有因爲這件事的恩惠向秦韶華提什麼要求,譬如做本王女人之類之類的。
秦韶華道:“總之,謝了。”
她轉身回房換衣服,不再打擾他。
齊王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笑意微深。
……
金鑾殿上,聽到太監稟報的所謂“禮品”,皇帝的臉色在一剎那變得非常非常難看。
殿中幾位腹臣各個小心翼翼。
其中有護國公秦雲第一個發言:“陛下,齊王這是公然挑釁您的權威!實乃大不敬!”
皇帝心想這還用你說,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雲趕緊噤口。
“護國公切勿焦躁,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該替陛下出謀劃策纔是,怎麼你先沉不住氣了呢?”段尚書語氣溫和地替皇帝責備他。
段尚書是段夫人嫡長兄,秦雲的舅兄。脾氣卻不像秦雲和段夫人那樣暴躁,很是穩重。
皇帝也比較倚重他,就問:“依你說?”
段尚書拱手道:“陛下,齊王殿下已經對外交代清楚,他送屍首進宮不是衝着您,而是衝着害他的幕後之人,您大可不必生氣,否則臣工們就該議論紛紛了。爲今之計,您若是能下令調查此事,給齊王一個交待,天下人只會稱頌您聖明寬厚,繼而責備齊王行事悖逆。陛下!這實在是您體現仁德的大好機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