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心想,原來這公主昨日展露容色和才藝,一切不動聲色的刻意接近,都是在試探?
噫,公主你還真膽大,以自己爲誘餌,試探齊王的人品……
呵呵。
心思挺深的。
只聽齊王突然低沉一笑,“沒想到,堂堂一國公主,爲了個小小臣子做到這種地步。倒也讓本王開了眼界。不知這柳方是個什麼樣出色的人物?本王倒想見識見識。”
輕陰公主正色道,“王爺若是想見,自然不難。這一次我偷偷潛入樑國,他也在隨行之列。待我稍後傳信,讓他過來就是。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須提前要向王爺說明。”
“什麼?”
“我並不是什麼尊貴的公主。”輕陰公主鄭重地說。
“嗯。”
“我只是衛國皇室一個遠支的宗親罷了。我的曾祖父是郡王,到父親這輩已經降格爲鎮國將軍,只是我幼年時偶然得到了仙逝太后的青睞,封了我一個縣主的名頭而已。此次遇到聯姻之事,吾皇纔將我從宗室衆女之中挑出來,封了公主的名分,遠送我來楚國。”
“所以呢?”
“所以我,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
齊王微微一笑,他並不在意這個。
漫不經心地說:“自古被送出去和親聯姻的公主,有幾個是真的?你總也算是賀蘭皇室之人,論輩分,要叫皇帝賀蘭胤一聲族叔,這已經很不錯了。總好過不知哪裡鑽來的阿貓阿狗,隨便冠上公主的名頭就往出送。”
輕陰公主容色更正,“王爺若是這樣說話,我不得不反駁您一句。就算是從其他豪門貴族之中遴選成爲公主的女子,也並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她們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難道在王爺眼中,除了皇室之人,其他所有身份都是不值一提的貓狗麼?那麼秦家姐姐的身份,在您眼中是不是也要歸於貓狗一列?”
她突然言辭犀利起來,讓齊王眉頭不由微微一挑。
被無端捲入的秦韶華暗道,真是躺着也中槍。她明明根本都沒搭話好嗎。
輕陰公主卻還沒說完,“……而且,剛纔王爺提到柳大人的時候,語氣也是頗爲不屑。柳大人的確官職不高,但是憑他一介平民,能夠走到今日的地位已經很不容易,雖然尚未進入名臣行列,可也頗受上官乃至我們皇上的青眼,以區區錄事之位,就已經多次進宮奏對了。王爺,看人不論貧富出身,天下間人人其實都是平等的,而您剛纔的言辭,恕我直言,並不妥當。”
秦韶華聽得一頭霧水。
怎麼突然就批評起齊王來了?
而且這滿口人人平等的言辭,和她整日教訓齊王的那些話,頗爲相似啊。
難道這位輕陰公主也是一個滿腦袋現代思想的穿越女不成?
秦韶華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
死了一個鳳昭陽,再來一個輕陰公主?
世界上沒有這麼離奇的事情吧!
但是……
能做出私奔之事來,可真的不像是標準古代閨秀呢。
倒像穿越女的大膽。
一時,她手中的燒烤支架又忘了轉動。
輕陰公主突然轉過頭來,看住了秦韶華,“秦家姐姐,我剛纔一時失言,冒犯了你,不要見怪。”
“不見怪。”秦韶華纔沒心思和她計較言辭。
現在只關心她真正的身份。
卻聽齊王在那邊,輕輕地笑了。
笑聲帶着年輕男子的清朗,略微一點點低沉,如秋風拂過箏弦,悠遠深沉。
“公主,你既然滿口人人平等,方纔又爲何拿自己不是公主的身份說事呢?批評別人之前,不知道先整理好自己的想法麼?”
輕陰公主臉色微紅。
被噎了一下。
頓了頓,反駁道:“剛剛提醒王爺我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只不過是照顧王爺心情罷了。怕王爺對我抱太多期望。”
“難道你把本王當那些凡俗之人?”
“……不敢。”
輕陰公主發現自己把自己繞了進去。
這才知道齊王談笑之間,也能鋒芒畢露。
齊王轉向秦韶華,“王妃,早餐好了麼?我可是要餓壞了。”
秦韶華手中的一串烤山雀,已經半邊焦黑,黑炭一樣,是她沒有專心致志的結果。
顯然是不能吃了。
另一串烤魚勉強還能看,她丟下山雀,專心烤魚。
“稍微等等,馬上就好。”
這半天聽着輕陰公主說話,都忘了肚子餓的事情了。
輕陰公主插言說,“王爺若是餓不住,先讓秦家姐姐烤着,您隨便吃點菜蔬墊一墊肚子。”
她指了指自己帶來的精緻的各種飯菜。
齊王面對美食,興致缺缺,“王妃的烤肉是一絕,本王還是等她的手藝吧。”
輕陰公主倒也沒有介意被齊王撂了面子,笑笑,“王爺這樣期待,那我也要嚐嚐秦家姐姐的手藝了。秦姐姐,冒昧地問一句,能不能給我多烤一些?”
這算是在緩和剛纔劍拔弩張的氣氛。
秦韶華無所謂地回答,“好啊。”
齊王突然問,“公主,怎麼叫本王爲王爺,卻不肯稱呼她爲王妃?”
秦韶華被齊王提醒,這才醒悟,輕陰公主一直叫自己秦家姐姐……
只因她一直對王妃的名分不是很關注,齊王也只有在開玩笑或者在外人跟前,纔會叫她一聲王妃,所以她沒有注意到輕陰公主這個細節。
卻聽輕陰公主低頭笑道,“我從小被灌輸了教條的禮法規矩,腦子裡總是轉不過彎來。柳大人經常說我太過古板。我……我對秦家姐姐改不了口,只是總覺得她……到底還沒正式冊立爲攝政王妃,所以稱呼上……”
齊王目光微沉,“那是本王一直叫王妃,是叫錯了?”
“不,是我的錯……”輕陰公主低頭道歉。
但是到底還是沒有改口。
秦韶華嘴角微扯,繼續烤肉。她當然不在乎別人是不是叫她王妃,但輕陰公主這個態度,有點奇怪。
烤好了魚,她遞給齊王,“來,夏侯夜,幫我試試毒。”
皇室吃飯之前,經常會有僕人站在一邊試驗食物中有沒有毒。吃了不死,主子才吃。秦韶華這是拿齊王開玩笑呢。
齊王很配合,笑着接過了烤魚。
嘗一口,突然臉色一變,緊緊扣住了自己喉嚨,“哦,王妃……這……這裡有毒……”
輕陰公主也跟着面色大變,“王爺?”
繼而猛然轉頭看向秦韶華,“你不是能解毒嗎,快!”
然而她話音一落,發現不但秦韶華臉色平靜,連齊王的侍從們都在一旁該幹嘛幹嘛,沒有一個緊張的,頓時面色一僵。
很尷尬。
發現自己似乎做了蠢事。
不過她很快恢復了臉色,好笑地說,“……是我太緊張了。原來,王爺在開玩笑。”
這時候齊王已經變回正常模樣了,握着烤魚吃得香甜。
一個侍從笑着插言,“我們王爺和王妃經常玩這種把戲,我們已經見慣了,倒是讓公主受驚。”
輕陰公主抿嘴微笑,“是王爺和秦家姐姐恩愛。我太大驚小怪了。”
秦韶華卻是注意到了她剛纔的言辭。
笑問,“公主怎麼知道我會用毒和解毒?”
一個千里迢迢遠來的衛國公主,在大楚人生地不熟,恐怕京城裡的主幹道還沒摸清方向呢,倒是知道她有解毒的本事了。
輕陰公主笑道,“一進楚國就聽人說起了秦家姐姐的事蹟和威名,所以我才知道的。”
果真是這樣的嗎?
秦韶華笑笑,沒有追問。
野炊,就在這般有點古怪的氣氛之中,很快結束了。
秦韶華和齊王吃得很飽。
但是輕陰公主卻沒吃什麼,半條魚就飽了,之前說的要多吃秦韶華手藝的話,也沒能實現。
她不好意思地笑,“我從小飯量不大,抱歉辜負姐姐美意。”
秦韶華掃一眼她纖細的腰肢和小腹,知道她大概是爲了保持身材,不肯多吃。
這就看出練武之人的好處來了。
她就不用忌口。
饕餮一頓之後,打幾套拳,把多餘的能量就都消耗掉了,不用擔心發福長胖。
……
返回客棧的當天晚上,輕陰公主傳喚的衛國隨行使臣柳方,很快來到。
這是一個很沉穩的年輕男子。
身上穿着一件樑國鳳州地帶尋常百姓的布衣,通身打扮更是和街上的百姓們沒什麼區別。
可是,因爲氣度出衆,往那裡一站,什麼都不做,就自動顯出與衆不同來。
讓人無法將他忽視。
容貌也是非常英挺,脣角微微向下抿着,神色比較嚴肅。
他主動來到齊王包下的小院拜見。
一見面,行禮之前,先把齊王上下打量了一通。
飛快掃過的眼神,還把齊王旁邊的秦韶華也掃了一遍。
然後才中規中矩地躬身作禮,“衛國使臣柳方,見過王爺。”
不跪,只拜,這卻不是下官見皇室的規矩。
好在齊王並沒有和他計較,開門見山地說,“你和輕陰公主的事情,她說過了。你作何打算?”
柳方直起身子,眼神再次往秦韶華身上飄了一下,纔回答道,“公主一片情深,我自然是不能辜負她。”
這樣有點刻意的眼神,讓秦韶華心裡起疑。
他老看她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