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懿旨到……接旨……”
翌日一大清早,太監尖細的嗓音在王府門前回響,驚飛了樹上棲息的雀鳥。撲棱棱,一羣鳥兒從濃密樹冠裡沖天飛起,那陣勢,就像是吸血鬼降臨似的。
而那一身青灰色長袍的傳旨太監,還真有點像不討喜的反派吸血鬼。
門上的人報進府內,齊王還沒從睡夢中醒來。秦韶華昨晚就睡在齊王臥室的外間值夜,聞訊從涼榻上起身,“什麼旨?”
報信的侍從低聲,生怕吵醒了屋裡的王爺:“懿旨內容不知道,那位公公說讓您去接旨,旨意是給您的。”
“給我?”秦韶華詫異。
不過既然是皇后娘娘懿旨,秦麗雪能安好心纔怪呢。
“我要服侍王爺起牀,一時半會可出不去,請那位公公稍微等等。”她可不會做老實接旨的乖寶寶。傭兵連現代社會的秩序都懶得守,何況古代那些繁文縟節,秦韶華對聖旨懿旨之類的神聖性完全無感。
屋裡齊王早就張開了眼睛,也將外頭低語聽得清楚。
冷峻的容顏,在聽到秦韶華回話時柔和了弧度,涼薄脣線微抿,牽出一抹若有若無的淡淡笑意。
這個女人果然膽子夠大。
不過,似乎從他見到她開始,她就沒做過膽子小的事情,讓一個傳旨太監久候這種事說起來又算什麼呢?她可是金鑾殿上都敢大鬧的人。
齊王悄無聲息坐起身子,拽過迎枕靠住牀頭,隨手拿起一本兵書悠閒自在看了起來。
既然他的女人要借他擋懿旨,他就配合一下,晚點起牀好了。
卻說那傳旨的太監等在齊王府門外,只等着進去傳話的人快點出來,可是半天過去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他騎在高頭大馬上一手託着象徵皇后的金鳳宮牌,一手牽着繮繩,簡直都快累死了。
作爲宮使他要保持儀態,絕對不能彎腰弓背丟了皇家的臉,眼看着清晨的日頭破雲而出,一點一點爬得越來越高,照在他穿着厚厚傳旨禮袍的身上……那熱勁就別提了。
他的額頭冒出汗珠,越來越大,凝在一起往下滴落,偏偏託金鳳宮牌的手還不能傾斜,不然就是對皇后娘娘不敬。馬兒被曬得難受總是搖頭晃腦,他還得費力拽繮繩,真是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這許久竟然沒有人來接旨,你們難道要抗旨嗎?”他終於忍不住了,尖着嗓子質問府門前的衛兵。
衛兵們軍容整肅,標槍似的筆直站着不說不動,根本不搭理他。
他提高聲音再問,再問,一連三五遍,衛兵還是不理人。
“看來你們是真要抗旨了!咱家這就回宮稟報皇后娘娘!”他一抖繮繩作勢要走。
依舊沒有人搭理他。
他把繮繩拽得死緊,瞪眼再瞪眼,終於還是沒敢走。
要是讓皇后娘娘知道他連個旨都傳不出去,他以後恐怕沒好日子過。
忍了!等吧!等那接旨的人出來再讓她知道厲害!
府裡,秦韶華服侍完齊王大人起牀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齊王大人又要吃飯,她就恪盡職守給他端飯盛湯,於是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等齊王用膳完畢歇在宴息室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隨口問:“聽說有懿旨?”
秦韶華說:“是。”
“你要不要接?”
“接來看看也無妨。”
齊王笑:“那你去吧。”
秦韶華就退了出去,到王府門前去領懿旨。
傳旨太監看見她眼睛裡騰騰冒火,憋足了勁要給她好看。齊王惹不得,一個宮奴還惹不得嗎?
王府正門並沒有開,秦韶華站在旁邊的小側門裡問:“皇后給我的旨意?”
傳旨太監冷哼:“你就是罪奴秦韶華?還不跪下聆聽皇后娘娘懿旨!”
秦韶華反問:“你還想不想辦好差?”
“什麼?”太監一愣。
“想辦差的話就趕緊念懿旨。再廢話我可走了,你愛傳給誰傳給誰去。”
她連秦麗雪都不假辭色,怎耐煩和她底下一個走狗扯皮。
“你,你你竟然藐視宮使,藐視皇后娘娘,看來你是……”太監可沒見過這麼大膽的接旨人,氣得有點結巴。
“關門。”
秦韶華返身就走,讓門房砰一聲合了府門。
“大膽!大膽!簡直是造反!”傳旨太監也顧不得什麼威嚴了,跳下馬來朝門裡直嚷,“還不把門給咱家打開,你們竟然敢把宮使拒之門外,你們好大的膽子!”
在外面足足嚷了一刻鐘還多。
王府大門側門全都嚴絲合縫,壓根就沒有再開的意思。
“反了,反了……”
傳旨太監又熱又氣,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府門前衛兵長槍挺立,皆用虎視眈眈地眼神盯着他。他有點害怕,想着好漢不吃眼前虧,跺腳回了皇宮。
“皇后娘娘,那罪奴根本不把您放在眼裡,您可要嚴懲她啊!您初臨鳳位她就敢挑釁您的鳳儀,絕對不能饒恕!”太監回去把王府門前受的氣添油加醋說給秦麗雪聽,爲了給自己辦差不力脫罪,自然是把秦韶華說得一無是處。
秦麗雪臉色非常難看。
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下去吧。”她打發了傳旨太監。
不是她心慈不想懲罰,只是再讓這太監說下去,她不確定自己還能否忍得住。
宮廷不同於秦府,要是她大發雷霆傳到其他嬪妃耳朵裡,那些賤人又要在皇上跟前給她上眼藥。剛冊後不久她不想授人以柄。
傳旨太監一頭冷汗退出殿外,暗暗慶幸逃過一劫。
殿內,秦麗雪揮退宮人,抓過剪刀把一個鵝毛大迎枕戳的全是窟窿。
“賤婢!賤奴!賤人!”嘴裡不停地罵。
昨日的事情她已經聽說了,這才一早傳懿旨召秦韶華進宮想給她一點顏色,沒想到秦韶華竟然大膽抗旨。
要是不把這局扳回來,她的臉面要去哪裡找?
“再去!這次多帶人,擺好儀仗,鳴鑼敲鼓到齊王府門前傳本宮懿旨!”她厲聲吩咐。秦韶華要是再敢不接旨,故意抗旨的罪名板上釘釘。一個本就有謀反之罪的宮奴,這次不判個斬立決纔怪!
傳旨的儀仗隊從皇宮一直走到齊王府,轉了小半個內城,讓京裡許多臣民都知道了此事。
懿旨到的時候秦韶華正陪着齊王在書房看書。
聽完侍從稟報,秦韶華冷笑,好大的陣仗!
“王爺,待我出去看看。”
齊王點頭應允,繼續翻他的兵書。
秦韶華重回王府門前,依舊站在側門裡問宮使:“什麼旨意?”
“皇后娘娘懿旨降臨……罪奴秦韶華下跪接旨……”太監拖長了嗓音。
“說吧,我站着聽。”秦韶華負手而立。
王府的門房和衛兵們全都暗暗心驚,暗忖這新來的侍女可真膽大!
“罪奴,你敢藐視皇后娘娘!”傳旨太監還是原來那個,帶了儀仗,底氣更足。
秦韶華不耐煩:“你到底說是不說。”
“你不跪下謝罪接旨,咱家是不會允許你褻瀆娘娘鳳儀的!”
“你不說我可走了。下回再來我也不會出來見你。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你們吃飽了撐的,我可沒空陪玩。”秦韶華作勢轉身。
“你,你站住!”傳旨太監沒想到秦韶華還敢不給面子。
哼哼哼冷笑三聲:“來人啊,把這抗旨的罪奴給咱家抓起來!藐視皇權,咱家看她是要造反!”
“是!”儀仗隊裡立刻衝出四個太監,氣勢洶洶朝秦韶華走去。
秦韶華撩起侍女長裙系在腰間,準備揍人。
不料府門口的衛兵長槍一橫擋了太監去路,根本沒給她出手的機會。
“齊王府門前誰敢放肆!”衛兵們齊聲高喝,雄渾嗓音震動激盪,把四個太監嚇一跳。
傳旨太監坐在馬上瞪眼:“你們敢和宮使動手?你們反了嗎!回頭咱家回宮稟報皇后娘娘和皇上,你們全都要伏罪!”
衛兵們不再說話,長槍寒光森森橫在那裡,就是不肯讓路。
秦韶華暗贊王府安保做得不錯。
對那趾高氣昂的傳旨太監說:“皇后派你來傳旨,你不好好辦差卻和王府的人發生衝突,故意挑起事端,還要把謀反的罪名叩在齊王府頭上。敢問你是何居心?不知這是你自己的險惡用心呢,還是……受了什麼人指使?”
“你說什麼……”傳旨太監狠狠震驚了一把。
怎麼好好的他被扣了一身腥!
秦韶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緊接着道:“你也笨得可以。想和齊王府過不去,扣什麼罪名不行,偏偏要說齊王府謀反。我們王爺身患腿疾卻還要去北疆爲國守邊,天下人都看得到他爲國爲民的耿耿忠心,你憑什麼說他要謀反?何況他本就是皇族之人,他謀反,謀誰的反?謀自己家的嗎?簡直是笑話!”
“你血口噴人,你你你……”
“我什麼我?我一個罪奴都看得明白的道理,你還要混淆視聽愣給齊王府安罪名,我倒要問問你所圖爲何?齊王府和你沒有半點關係,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爲何要假借傳旨的機會故意生事?莫非……莫非你和北疆外的敵人有牽扯,聽說齊王要去守邊了,怕他對那邊不利就想先把他拿下,免得他去北疆給你的朋友添堵?”
“啊!”傳旨太監嚇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怎麼他成了通敵的奸細?
這罪奴巧舌如簧,蛇蠍心腸!
卻聽秦韶華尚未說完,“你識相的,就趕緊唸完皇后的懿旨回去交差,再也不要故意和齊王府挑釁。不然咱們就得好好查一查你是否真有通敵了。你是皇后跟前的人,若是牽連皇后也捲進通敵大案中去……後果我可不敢替你想。”
傳旨太監幾乎要吐血。
當着這麼多王府之人和皇宮太監的面,他活生生就被扣了通敵的大帽子,這簡直就是要他的命啊!
“罪奴你……”
“你到底還傳不傳旨了?”秦韶華冷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