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譏笑過白城子一番,將之氣走了,千妖月靠在浴桶上軟綿綿朝外喊:“姓白的,本座有恩必償,你昨夜救我我記着呢,可你日後也少惹我。”
白城子懶得理他,頂着冷臉走了,自去關切秦韶華。
千妖月獨自泡回水裡,臉上桀驁逐漸褪去,蒙了一層氤氳水汽,使得平日裡總是飛揚不遜的神色變得有些柔軟。
他體弱,可耳目沒有廢,外面的動靜他聽得到。
秦韶華和人鬥毒,他知道。
秦韶華昨夜奔波爲他解毒,他知道。
秦韶華罵他諷他,他知道。
她以前還親手給他下毒,讓他死去活來,痛不欲生。
那是他自找的,他知道。放眼全門誰敢對聖主非禮啊,他敢,他做了,後果當然得自己受。聖主下手狠,千機散疼死他了,他知道自己活該。
再活該他也願意,他可一點兒都不後悔。重來一次他依然想嚐嚐聖主的味道。
不過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和她住在同一個宅子裡,聽她的調遣,跟着她一起跑到皇宮裡殺人,回想起來,可真有意思。
跟她在一起混着,真好玩啊。
千妖月微微閉上眼睛,在滾燙的熱水裡,徹底放鬆了自己的身體。
“聖主美人兒,你也算爲我捨生忘死了,本座可不會負你。”他聽着外頭秦韶華和白城子遠去,朝那方向悠悠吐口氣。
白城子守着靜室,守了秦韶華兩個時辰。
秦韶華打坐調息完畢,張開眼睛,入目就看見窗外白城子靜雅如仙的身影。
對面是一片桂花林,時節剛好,開得熱烈燦爛。白城子一身素底白衣負手而立,在金燦燦桂花海洋的映襯下,飄然得像是畫裡神仙。
“白尊者。”
秦韶華剛開口喚一聲,白城子立刻轉頭,關切問道:“聖主,現下感覺如何?”
秦韶華站起來走出門去,走到他跟前,笑道:“本來就沒有大礙,休息這麼久完全好了。你不必擔心。從昨夜你還未曾好好休息,去睡一會吧。”
白城子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眼角亦有疲憊,習武之人一夜不睡倒沒什麼,關鍵是他昨夜爲千妖月耗損了內力。
但是他卻說:“我無礙。聖主若是感覺好點了,不如我將千門主追查到的線索與你細說。”
秋風吹散薄雲,今日是個好天氣,秦韶華一邊聽彙報,一邊信手摺了幾枝桂花,抱在懷裡賞玩香氣。
白城子嚴肅沉凝地只顧說話,待全都稟報完了,一晃神的瞬間,才發現眼前少女捧花的樣子十分漂亮。
他下意識愣了一愣。
定了定神,才接着說另一件事。
“那不知來歷的老婆婆和小姑娘還沒走。”
秦韶華低頭觀花,倒是未曾注意白城子的晃神,“她們不會走了。會和咱們一起捉拿反叛。”
鬥毒之後老婦出了氣,還不肯走,那就是默許合作的交易了。秦韶華再給她三篇蠱術記錄,她就一起抓反叛。
白城子不知就裡,很是意外,“那……屬下是否應該派些人手防着她們?”
秦韶華搖頭:“不必。蠱毒之莫測,防不勝防。好在她們不是敵人,暫時當夥伴對待吧,吃穿住用任其索取。”
“那麼,千門主中毒的仇,還有林婆那些人的處理,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行動?”
秦韶華抱着桂花轉身回房,“以靜制動。”
她真是不虛言。
說以靜制動,就真的靜了下來。
連續一個月未曾出千宅。
每日練武,練毒,閱讀信門密報。過得規律又刻板。
千妖月早在半月前就恢復了身體,卻被秦韶華勒令不許出門,在家裡憋得實在難受。懷着一顆報仇的心將那晚抓來的活口仔細折磨,折磨了十幾天,再也套不出有用的消息,把人也給折磨死了,秦韶華還是不讓他出門。
他實在憋得不成了,這日秦韶華一出練功房就擋住了她的去路。
“聖主,再這麼下去屬下我的臉面可就全沒了。”
秦韶華眉頭一挑,“唷,千門主原來是個要臉的人?”
“這話怎麼說。聖主眼裡我是個不要臉的?屬下冤枉!”
“你平日那些做派,在世人眼裡可都是不要臉的勾當。”
什麼扮女人啦,勾搭美少女and美少男啦,跟臉面這個詞半個銅子兒的關係都沒有。
“聖主!”千妖月貼上來一臉沉痛,“屬下以爲您和凡夫俗子的眼光可不一樣。就算全天下’世人’全都說我不要臉,您慧眼如炬,也不可能看不出來我放浪外表下的純潔本質。聖主您美人如花隔雲端,和那些’世人’可不能相提並論啊!”
哎喲,這馬屁拍得水平還行。雖然油膩了一點,聽的人心裡還是蠻舒服的。
秦韶華就大方賞他一個笑臉,“好吧,姑且算你是個要臉的。那麼你來說說,你爲什麼臉面要沒了呀?”
“聖主啊,從我中毒算起可都一個多月了,我整日窩在這方寸之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那等着嫁人的黃花閨女沒兩樣,可我是堂堂信門門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靈信堂首領吶!”
“所以呢?”
“所以我放着給我下毒的仇人在外悠哉悠哉,我躲在宅子裡做了縮頭烏龜,讓江湖人怎麼看我?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臉面,是咱們全奇門的臉面,更是聖主您的臉面都要丟盡了。丟!盡!了!”
呵呵呵。秦韶華乾巴巴笑了幾聲,“烏龜也好,王八也好,那也是我讓你做的。你有意見?”
“不敢!”
“不敢就給我老實待着。”
“……聖主,到底要以靜制動到什麼時候啊?”
“再等三天!”
щщщ⊙TTκan⊙C○ 千妖月一臉生無可戀,退下了。
直到三天後秦韶華扔給他一張地圖,點着上頭畫了紅叉叉的部分,命令說:“半個月時間,給我把這裡毀了。地方炸平,人全殺掉,辦不到就別回來見我。”
千妖月被秦韶華神色淡淡語氣裡卻充滿殺氣的樣子激得能量滿滿,雙眼放光:“這是什麼地方?”
地圖很簡易,只標了大體的山川河流,可以看出是距離楚京千餘里的落神山附近。
那窮鄉僻壤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值得堂堂信門門主親自出馬去炸平的?
秦韶華道:“耶婆婆給的線索,醫宗的人已經追查過去核實了,這裡是毒宗出走之人建立的一個秘密據點,就在落神山一個山谷裡。”
耶婆婆就是阿衣的阿婆,住在千宅裡一起合作。相處久了,她才告訴秦韶華她叫耶裡,是白狼山蠱族三大長老之一。她帶着阿衣在楚京追查出山的族人,順藤摸瓜,就查到了和她族人勾結的毒宗叛徒。
秦韶華目光冷冷的,“這據點是一個研發邪毒的實驗所。建立三年以來,附近百餘里已經有數十個村子無聲無息消失,全村人一個不剩死得乾乾淨淨,全是拜他們試毒所賜。”
拿活人試毒研發藥物,滅絕人性,死一萬次也不夠!
千妖月聽不明白什麼叫“實驗所”,但是聽明白了這是仇人的窩點。
當然要端掉!
剷平!
殺光光!
幹掉這羣敢對本座下毒的兔崽子!
“聖主放心,一切交給我!原來您的以靜制動不是坐以待斃,是謀定後動啊,真真聖明無匹!”
千門主大拍馬屁,眼風一送,貼近了嘻嘻笑着求道:“屬下辦事您放心。但是這事情涉及毒物,保險起見您還是派幾個毒宗的人跟我同去吧,免得毒物擴散殃及無辜。”
他可不想再中一次毒了。
秦韶華悠悠一笑:“放心,你的幫手多着呢。”
這次行動,不但抽調了醫宗毒宗偃宗的三宗精英聯合作戰,還有耶婆婆和阿衣助攻,還有她潛藏在山中的近衛軍秘密策應。
還有,齊王派來的人。
他們秘密帶來了違禁私藏的火藥。
“千門主,去吧。”
“是。”
一刻鐘,千妖月已經帶着手下準備停當,直出楚京。孃的,本座報仇來了!洗乾淨脖子給爺等着!
秦韶華打發走千妖月,把後續事宜和其他人交待妥當,佈置許久,天已經黑了。
深秋初冬的交界,天氣轉冷。
她沒有掌燈,獨自一人坐在房裡,取出齊王的信放在桌上。
時日長了,血書的腥氣已經散了乾淨,黯淡光線中只能看見依稀字跡蓋滿了布底,龍飛鳳舞的字體彷彿要飛出來一樣。
月餘以來,齊王那邊再沒有私人消息送到。只有她把邪毒山谷的消息轉告他時,他表示會派精兵送火藥相助。剿滅用無辜平民做試驗的惡人,這是公事。
但是似乎,彼此不需要私傳書信了呢。
大概很快就會見面了?
目前查到的毒宗出走之人窩點,除了這次要剿滅的落神山谷,其餘幾個都在北樑。
她也要動身北上了。
如果沒有這封信,她一定會繞開鳳凰城從別的路進入樑國。
可是正因爲這封信,她想去見見他。
有些話,需要當面說清楚。
次日,金玉閣。
“怎麼,他離開了?”
秦韶華大感意外。
沒想到一個多月沒出門,再來金玉閣時,胡平竟然告訴他魏清狂已經離開了楚京。
胡平將秦韶華請到後院茶室去。
曾經兩個人相對品茗、商量生意的地方,桌椅擺設都沒有變,秦韶華落座後卻感覺不適應,總覺得魏清狂應該坐在旁邊纔對。
可對坐的卻是胡平。
這位一臉揶揄:“還不是你們的攝政王殿下手眼通天,隔着千里萬里,竟給魏公子定了一門親事,弄得人家只好回南晉去。”
什……麼?
這算哪門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