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酒

歡笑看出門道,忙笑道,“王樸大哥,喝酒要緊,我且陪你大飲三杯。”王樸是個老江湖,自然聽得懂弦外之音——要自己看在他的面上,別爲難江湖雪。心念一動,暗想自己成名多年,豈能跟一個毛娃娃一般見識?萬一被人識破,倒丟了自己的老臉!況且歡笑是自己的好友,且就看在歡笑面上,放他一馬。

方欲放手,卻感到有些不對勁。按理說,剛纔抓緊江湖雪的那隻手,已用了五成功力,回扣之力何止三五百斤,一般的高手在這樣的抓扣之下,就算手腕沒有折斷,只怕也要疼得哇哇亂叫。可是現在,江湖雪既沒有骨折,也沒叫喚,輕輕動了一下,竟不知不覺從他的掌控中滑了出去。若是盡力掙脫也還算了,偏偏就那麼不緊不慢地彷彿一滑,他的五根指頭已抓空了。

大驚之下,王樸心頭那股不平不憤的不服之氣,更是火舌般地燒上了頭頂。立即擡了擡手,按住對方的肩頭,嘻嘻笑道,“江小俠果非一般人,哈哈,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臉上依然笑着,手底下可使了猛勁——嗯!

滿以爲這一按江湖雪非得大呼小叫嚇白了臉,哪知對方恍如未聞,那股狠勁壓到他的肩上,恰如泥牛入海,一絲兒也沒有了。王樸這一驚非同小可,便將小時吃奶的勁全都使上了,又是奮力一按,心頭叫道,“小兔崽子,你給我扒下吧!”

江湖雪此時已知對方在試探自己內力,也不想使對方難堪,當即微微一笑,歉了歉身子,“王伯伯手上功夫十分了得,晚輩甘拜下風。”

聽這麼一說,王樸羞得差點兒想找個洞鑽下地去。那奮力一按,沒將對方按扒下已是奇事,偏偏對方在化解他的勁力之際還能開口說話,且又點破了他與對方暗中較勁的內幕。

若是江湖雪已翻倒在地,他雖然手段不怎麼光彩,到底還能搛回一些臉面。但眼下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這主要是因爲江湖雪初出江湖,閱歷極淺,雖然不想掃他的面子,卻又不懂說那些老於世故的圓滑之言,只想到對方既要試自己武功,又是可以稱之伯伯的前輩,認個輸就算了,因此冷不丁蹦了那麼一句。

沒想到這一句恰恰起了反作用。

王樸尷尬地收了手,心裡端的又驚又駭又羞又惱,大臉漲得通紅,一連打了兩個哈哈,藉以掩飾。雖坐在凳上,但已是如坐鍼氈,極爲不安。

同桌的王頂天萬流良都瞪大了眼睛。這也難怪,廳中坐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王樸的稟性,他一伸手,別人便心知肚明,大多以爲江湖雪會被他一手重手法弄得一臉泥灰,哪知恰恰相反!

王樸一手重手法,比天雄局局主徐英傑賴以成名的金剛拳還要出名。陝西七堡,首數王頂天武功最高,其次便輪着王樸和王朗三兄妹。這些事江湖中人都知道。偏偏遇上這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重手法也成了無用武之地。旁觀才無不暗暗稱奇。最震驚的當然是王樸,試了那一手,心裡便吊桶打水般的七上八下,不自覺地對自己的重手法犯起疑心病來,想道,“莫非我中了毒,重手法不好使了?”偷偷望了望司空梅,老神醫正衝他呵呵直笑,好似看穿他的心思,王樸只覺得老臉發熱,慌忙把頭偏開了。

這當兒,徐英傑又回到廳中,進來一些打雜的,先將大桌收拾一通,接着好酒好菜流水般地送了上來。

羣豪雖覺得今夜之事頗有古怪,用餐之際倒也熱鬧了幾分。

江湖雪素不飲酒,但被歡笑勸着,只好喝了一小口。烈酒一入喉,立刻被嗆倒,大咳起來。

王樸見他不喝酒,頓生一計,拍着桌子叫起來,“歡笑,我有個提議,今天晚上,我們桌上五人,誰要不喝乾一罈花雕,便不準動筷子,你看可好?”

歡笑還沒答,他自己又搶着道,“好極好極!哈哈,有酒不飲豈非無趣?不喝不飲,便是俗人。江小俠,哈哈,你我一見甚是投緣,我先敬你一罈。”說完捧起一罈酒,一仰脖子,灌了大半。緩過一口氣,接着再灌,眨眨眼一罈花雕見了底。酒罈雖不大,三斤烈酒必是有的。王樸眨眼喝光,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抹了抹嘴巴,連說好酒。

王頂天也被激起了劇飲豪興,朗笑道,“江小俠,我也敬你!”他的嘴大,比王樸還喝得快,一陣水響,酒罈便空了。

“哈哈,歡笑老弟,江小俠,這回輪到你們了。”

歡笑喝一罈酒,原不在話下,何況王樸本來就不是衝他來的。王樸嘴上說“輪到你們了”,眼睛卻只看着江湖雪一人。江湖雪猶豫了一下,謙意地笑笑,“我不會喝酒。”

王樸眼睛一瞪,“江小俠敢是瞧不起我們陝西七堡的人!難道我與頂天還不配給你敬酒,哈哈?”

冷不防燕狂風不冷不熱地笑道,“只怕真有些不配!”

王樸聞言呼地跳起身來,轉頭狠狠地瞪着他,怒道,“燕狂風,你什麼意思?哈哈,別人怕你,陝西七堡還沒怕過什麼人!”

燕狂風冷冷道,“是麼?”頭也不擡,更不屑看他一眼。王樸不由勃然大怒,破口大罵,“燕狂風你個兔崽子,半年前搶我幽靈堡一塊地盤,哈哈,老子還沒跟你算賬,少不得今日一起跟你算算!”他一發脾氣當真不可收拾,立即就要衝過去動武。

王頂天亦呼地站起,“燕狂風,敢欺我七堡無人麼?”

歡笑大驚,連忙起身攔住王樸,“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再說狂風后來也退還了,王兄又何必再作計較。”

“哈哈,退還?”王樸怒道,“上次若非看你情面,我等豈會輕易……哼!”

江湖雪本來不喝酒的,但見事情要鬧大,擔心因自己而傷了雙方和氣,忙道,“王伯伯,剛纔是晚輩不對,這壇花雕我喝了,算是向你陪禮道謙!”也捧起酒罈,咕嚕咕嚕的往下灌。看他灌得急,其實那種滋味極不好受。每隔幾口就要歇下氣,一罈花雕喝乾淨時,已被嗆得面紅耳赤眼淚直流。胸衣亦被打溼大片。酒一入肚,便似醉了,酒罈丟在桌腳,扶着桌子直喘氣,口中問道,“可以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