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裡被囚的亡魂居然是一國皇后?!想我好歹也是隻活了一千多年見過大世面的羽毛,居然被這消息驚了下心肺。
我選了個舒適的坐姿,打算認真聽下店小二口中的精彩故事,倏然,很不和諧的聲音自簾外響起。
“就是這兒,剛纔小的親眼看見店小二把一位姑娘領了進去。”
我和店小二還未回過神,雅間的竹簾被一把厚重大劍挑開。領頭的衙役頭頂插根公雞毛,吊着一雙鬥雞眼扯開嗓門道:“大膽刁民,竟然無視燕國例律妄自議論‘盛都’之事,給我拿下。”
伴着店小二一路撕心裂肺哭爹喊孃的求饒聲,我來不及聽到關於空城的秘事,卻被押到大牢關了個結結實實。
倒黴接踵而來,根本停不下來。
這一關,卻將我的興趣全勾了上來,我掏出銀子狠狠咬了一口證明這銀子是真的,接着頗有心計的把玩在掌心,最後詢問牢房裡左鄰右舍關於詭異空城的秘密。
沒想到“左鄰右舍”皆沒有店小二的魄力膽識,對着白花花的銀子一個勁地搖頭。
可憐我的大板牙被銀子硌得有些鬆動。
“左鄰右舍”皆苦口婆心勸說我長得這麼好看不要辜負了大好年華無辜丟了性命,好奇這種東西不是個好東西,好奇害死貓頭鷹。
我聽着這話新鮮,便又好奇地問了把出處。
原來這句話是盤桓於新都城排行榜上經久霸佔第一位的至理名言。這座城名爲新都城,與“空城”盛都相隔十里。相傳當年盛都發生一系列變故以後,沒有一個人敢進入,甚至連飛禽走獸也不敢涉足,唯獨除了好奇心強烈的貓頭鷹一族。
貓頭鷹飛進盛都城後全部掛在樹枝上,這一掛就真的掛了,掛成乾屍再也沒飛出來。正值當時燕國第二任國君上任,上任當天便頒下意旨,凡議論盛都之事者,殺無赦。
於是街頭巷尾迅速流傳起一句話——好奇害死貓頭鷹,以此提醒好奇心強的人不要赴了貓頭鷹的後塵。
到目前爲止,燕國更迭換了五朝君王,對於議論盛都之事的責罰也越來越輕,而到這一代國君,只要領一百板子交十兩紋銀再寫個保證書就可以回家了。
我琢磨,若是身子弱的,定受不得一百板子的伺候,這樣說來,罰得也不輕。可罰得銀子是上交國庫還是富裕了當地官員的腰包,這就不得而知了,無論如何看在銀子的份上,官府也要多處安放眼線,就等着有不怕死的好奇心重的,比如我這種蠢貨類型的給他們乖乖送銀子,想必通風報信的人亦少不了好處。
我看着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勸說我要將自個的好奇心收一收的衆牢友們,感覺天靈蓋有些暈,乾脆盤腿往幹稻草堆上一坐,“本姑娘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好奇心可以有。”
沒想到一衆牢友又開始連綿不絕給我出主意。
什麼唐門的毒藥天下一絕,解毒不再話下,可以去找唐門試試。
什麼城東家有一個死了又活過來的老郎中,是個解毒的好手。
什麼古書秘方上記載:豬腰子加雞心涼拌了吃可以解奇毒……云云云云。
我沒料到燕國國風如此質樸熱情,即便是被關在一起的倒黴牢友,都這麼踊躍發言各抒己見。
不過衆牢友中有一個意見確實被我聽了進去。
城中央有個叫無殤閣的地方能幫人解決各種疑難雜症,且不收銀子,只要你用等價的條件去換。
這一說辭又勾起我的好奇心。我趁着一衆熱情牢友們好不容易睡着之際,化作一片雪白羽毛,輕飄飄地從重兵把守的大牢裡明目張膽飛了出去。
子時初刻,新都城靜謐寒寂。商鋪的招牌旗幟被夜風吹得呼啦作響。大街上尋不到一個人影,無殤閣門前的暗紅紗燈燃得異常詭異。
我輕敲雕花木門,暗自思忖這個時辰不知無殤閣有沒有打烊。
“請。”一記溫潤聲音自屋內傳出。
我推門而入。
無殤閣內燃了各色燭火,絢爛至極。盤旋蜿蜒的枯藤將整面牆壁纏繞得很有頹敗感,懸空漂浮在枯藤間的幽幽鬼火讓人牙齒不打顫都難。
一位額間覆着硃砂痣的風韻女子笑盈盈而來,“姑娘請坐,再下雲娘,不知有何需要無殤閣效勞的。”
我坐在沉重的雕花椅上,打量一眼裝潢風格獨樹一幟的無殤閣,咬着牙根問了句,“我想知道我若得了我想要的,無殤閣需要我用什麼來交換。”
雲娘笑得愜意,“這要看客人想要的是什麼,不同的需求便有不同的等價交換,上古神劍,絕世寶物,陽壽,靈魂,麪皮,聲音,甚至心,都可以用來作爲交換。不過,無殤閣是從不做虧本的買賣的。”
“哦?”
“比如吧。”雲娘單手支頤,令一隻手閒閒挑了下桌案上的燈芯,“你想要皇帝的命,你自身要拿出比皇帝性命更有價值的東西來交換,這比買賣無殤閣才接。”
這句高氣魄高膽識誅九族的話自雲娘口中說出來好似嘮家常一般,看來無殤閣不簡單,起碼後臺硬。
“天下人想要皇帝命的多不勝數,這樣算來,即使皇帝有九條命早就駕崩了。”我說完才發覺,這句話也足夠誅完我九族了。
“因爲能拿出比皇帝性命更有交換價值的人很少。”
我恍然大悟點點頭,這就如畫壁靈山上一頭瞎了一隻眼且老到掉牙的老犀牛精,打算用自己珍貴的犀牛角換我一個初吻,我怎麼想怎麼虧,便沒答應,跟這一個道理,不值,忒不值。
“其實,我只要詢問一個地址。”
“姑娘可是想尋無虛幻境的位置?”沒料到雲娘回答。
我立馬懵了,今個碰到高人了。
雲娘淺笑,“姑娘莫見怪,雲娘自幼學過些淬毒煉毒的雕蟲小技,對毒比較敏感。姑娘進門我便已知姑娘中了烏頂寒的毒,此毒唯有無虛仙境的山泉水能解,便猜出姑娘來意。”
好個雕蟲小技,一眼能看出我中了那隻死烏鴉的毒。不過我膚嫩如凝脂面色如桃花,不像中毒之人,她是從哪裡看出的。
“無虛幻境,究竟真有這個地方麼?”我問得很忐忑。
“有。”回答我的是二樓款款走來的一位清秀書生。
雲娘立刻起身見禮,“主人。”
書生淡笑,擡步走向我,看得我一陣心花怒放,這小夥長得真水靈,看着比我還弱柳扶風些。
小夥的聲音也挺和煦勾魂,“姑娘可知,三日之內烏頂寒的毒若解不了,姑娘將化爲乾屍。姑娘如今只剩兩日餘命,而無虛幻境在極西之西的滄海盡頭,恐怕姑娘趕不到無虛幻境便已經毒發身亡。”
我再也沒心情欣賞美男,“這麼說,天命已定。”天命讓我變乾屍,這種死法我不滿意。
書生笑笑,走去枯藤鬼火間,自一隻泛着幽火的袋子裡取出一枚青色藥丹遞過來,“小生無殤閣閣主,此藥丸可延緩烏頂寒毒發時間,想必足夠姑娘趕到無虛幻境。”
我踟躕一會才哆哆嗦嗦接過藥丸,“無殤閣需要我用什麼條件交換?”
渾身上下最有價值的恐怕要屬自己的內丹了,不會是……自己的臉蛋長得也比較經典,不會是……
“小生只需姑娘進入無虛幻境後摘下無虛池中一朵蓮花送予小生。家父患有頑疾,需無虛幻境的蓮花作爲藥引方可治癒。”書生淡然道。
這讓我很意外,這麼簡單?思忖片刻,我還是問出口:“想必無殤閣本事通天,既然知曉無虛幻境的方位,爲何不親自去取蓮花呢?”
“姑娘不知,無虛幻境乃上古一汐神尊的清修之地,整個仙境被結界覆蓋,不是一般人妖魔仙能隨意出入的,小生多次尋而未果。姑娘滿身靈氣,這靈氣與無虛幻境的仙氣相輔相成,定可進得了無虛幻境。小生再此拜託姑娘了。”書生說完躬身行了個大禮。
我心中雖有千絲萬縷解不開的謎團,但保命要緊,況且這個交易對我來說相當划算,便欣然答應了。
“事不宜遲。我現在便啓程去無虛幻境。”我迫不及待吞下手中藥丸。
“且慢,不急,明日乃月圓之日,會有貴客來盛都,屆時,貴客自會引姑娘去無虛幻境。”
“哦?貴客,盛都?那座開滿木槿花的空城麼?”
書生眯眯灰眸,淺笑,“正是,明日子時,那座空城會迎來許久不見的熱鬧。”
出了無殤閣的門,我飛身到盛都城外一顆木槿花樹上。
月光將巨大而模糊的空城勾勒得筆筆蒼涼。耳邊依稀傳來塤聲,哀婉悽愴很是xiaohun。
我向城中方向飛近了些,依稀看到城中一棟凸起的閣樓頂端,站着一位長袍飛舞青絲飛揚的纖細背影。
木槿花似乎有了靈性般隨着塤聲的快慢節奏懸空飛舞起來,須臾間,豔紅花瓣將長袍翻飛的背影浪漫包圍住。
一曲罷了,花瓣飄然落地,如一場唯美搖曳的花瓣雨。
我本想再飛近些看清楚些,只怕一不小心再沾染上烏頂寒的毒氣,顯然以毒攻毒是不可取的。我只能一個人閒閒地坐在樹枝上閒閒晃盪着二郎腿,閒閒地猜測吹塤之人是不是店小二口中的燕國皇后,閒閒地揣測明日來這空城的貴客是何方妖魔鬼怪,而這頹敗寂落的空城又如何變得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