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端已然結束,我心裡有些賭。
阿契死了,靈魂本該漸漸消散,可她體內殘魂不肯離去,用了三百多年的時間,終凝聚成形,我想,她還是放不下大祭司。
這可謂是個奇蹟。
而三百年後,她被阿詩那害死後,體內魂魄仍不肯散去,想不出看似柔弱的她執念有多深。
我想,是該出畫境的時候了。阿棄前生以慘淡收場,如今我既窺得她的前世今生,便最有發言權將她此生誤會解開。
他既沒有心願要了結,就沒有理由心甘情願祭了畫壁。
骨沙那種東西即是魔界跑出來的,自然該由魔界做個了斷。
殤無虐終於派上回用場。
我擺個普度衆生的笑容,對殤無虐道:“如今上天給了你一個積德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
“積德,積德做什麼,”
我從未聽過如此缺德的回覆。真是缺德缺到極限的人,連老天都放棄了。
我醞釀一會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看你老是幹些缺德勾當你就不膩麼,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麼,時代再進步,你也要隨之更新。”
對方略微思考一番,不情願道:“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積德,幹什麼都願意,就不願積德。”
“你不是愛好綁架我麼,你將骨沙給了結了,我心甘情願讓你綁架,你看怎樣,”
殤無虐瞬間像是睡足了美容覺似得精神矍鑠,“是麼,跟我回魔宮,心甘情願,”
我十分不情願地點點頭。
對方精神過後有些悵然,垂頭做深入思考狀。
我怕他反悔,提點道:“你不是正綁架我上癮麼,你看綁架我多好玩啊,我可頭一次這麼期待人家將我綁了去,你可別再我熾熱的心頭澆一捧涼水啊真是的。”
他擡手摸了摸眉頭,“你這丫頭不曉得殺掉骨沙需付出怎樣的代價。骨沙乃是上古遺留下的兇獸,連我魔宮都困不住它。能隨意處置上古之獸生死的唯有上古之神纔可以。雖我的道行不比一汐差在哪裡,可畢竟沒得到上古冊的認證,若是殺死骨沙,幾十道天雷是必須要受一受的。”
我想起天宮之上他爲救小偶受了八十一道天雷……我也終於明白他爲何要殺掉阿棄,因阿棄能封印骨沙,它魔界出這麼個好能耐的兇獸不容易,而如今我卻要爲難人家放掉阿棄還要他幹掉骨沙,這真是太有悖人家的初衷了。
有悖初衷沒什麼,還要扛幾十道天雷,我氣餒了。我說:“當然你要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我這個人特別善解人意。”
殤無虐卻笑了,他戳戳我的鼻頭道:“既然丫頭這麼關心我,我怎能怕區區幾十道天雷呢。”
再被他拽出畫境時,我迫不及待表示道:“你要被劈死了,我不負責收屍。”靈臺一閃又附加道:“若是被劈得毀了容,也別想賴上我。”
“真是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丫頭。”
出了畫境,落在崇德寺大殿之內。莊嚴肅穆的佛殿之上立着老和尚和小和尚,中間還摻雜了步生花以及肥肥。蒙氏兩兄弟以及阿棄卻不知去了哪裡。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老大。”見我回來,肥肥啪的一團拍到我胸口,我差點窒息而亡,只得翻着白眼將它扒拉下去。
總算明白爲什麼我的胸長得扁平了,完全是被肥肥的重量級身子給拍出來的效果。
殿堂內一時寂靜,我有些不習慣。擡起頭來,衆僧以及步生花全用熱忱的眼神瞅瞅我再瞅瞅殤無虐。
我不大理解。
步生花一步跨到我面前,指着殤無虐質問我,“你把人家怎麼了,”
我這才注意到殤無虐被撕扯得慘不忍睹的衣衫,我乾咳一聲,“那個……”
“你敢不敢說一句他的形象與你無關。”步生花咄咄逼人。
我再斜睨一眼殤無虐,他倒是一副我很享受的銷魂姿態,且拍拍我的腦袋,鼓勵我,“丫頭,敢做要敢當。”
“我……”
“你什麼你。”步生花面色青裡透着黑,黑裡泛着紫,當着佛祖金身及衆僧之面毫無留情面地批評我,“你怎麼見誰都想撲倒。先是一汐神尊,再是本仙,現在你的口味越來越複雜,魔界的也敢勾搭。作爲一個新時代的女妖風流一點沒關係,可你要搞準方向,你要有個中心思想,你到底想撲倒哪一個,”
我還未辯白一番,殤無虐先開了口,“當然是我。”他再拍了拍我腦袋,本是清雋的小眼睛眨得跟抽筋似的,頗讚揚的口吻道:“這孩子不錯,性格生猛,一點預兆都沒有就對本魔尊都手動腳了,雖然行爲有點狂野吧,姿勢也不大好看,但本魔尊還是忍了,自始至終一動不動任由這丫頭蹂躪……”
步生花已一副喘不過氣來急需急救的撕心模樣。
……
“殤無虐。”我一把揪住他破碎凌亂令人遐想的衣領。
他滿含深意對我笑了笑,“你還想不想……”
“想。”
幸好我反應快。我樂嘻嘻擠出個想掐死他的笑臉來。
小和尚們早已面紅耳赤,老和尚不自在地轟了小和尚出了殿門,老和尚躊躇一會,行個佛禮也自行迴避了。
佛殿中只剩我們一魔一仙一妖以及地上滾瘋的肥狐狸。
“嘿嘿嘿嘿,老大威武,老大生猛……”
……
……
……
我忽略殭屍氣質越發濃烈的步生花,硬拽了殤無虐出了佛殿,並咬着後槽牙說:“你還是快去多尋幾粒抗雷仙丹先給自己墊墊底吧,免得結果了骨沙之後緊接着被劈得外焦裡嫩。”
他不放心的眼神一直瞅着我。
我好生安撫他,“你每次綁架我都順利得手了吧,還怕我跑了之後蒐羅不到我麼,”
他這才安心的走了。
終於將背後捅我一刀的殤無虐給打發走了,剛一回頭,就瞅見步生花那張僵滯的放大的慘白的大驢臉。
我嚇得跳開一步,“你最近和殭屍走得挺近吧。”
對方不答反問,“你跟殤無虐去畫裡交配去了,”
……頭頂一羣烏鴉呱呱飛過,我強壓住胸腔噴薄而上的氣流,“你纔跟烏鴉交配去了呢。你們全家都跟烏鴉交配去了。”
怒髮衝冠出了崇德寺廟,我便火急火燎向王宮行去。
碩大王后宮不見宮侍,自由進了王后寢宮,看見阿棄孤自斜靠在牀欄邊,神情茫然,刺繡鳳袍迤邐鋪了一地。
聽到腳步聲,她淡淡瞅我一眼,又專致得望着虛空一角。
我此來是想同她說一些體己話的。偉大點的說,我是來代表月亮來拯救她的。
我有很多劇情想透露給她聽,可看到她這幅呆滯的五官後,只得蹲在她面前先安慰她一句,“你很堅強。”
無論是前生的阿契,還是此生的阿棄,她都活得比狗尾巴草還要堅韌堅忍堅強。
不料阿棄冷笑着回一句,“我堅強,我哪裡堅強。”遂而眼神越發迷濛,幽嘆道:“不過是靠着一點執念才活下來的人。以前,愛他是我的執念;後來,恨他,是我的執念。或愛或恨,如今有些恍惚了。唯一清晰的是若我連這點執念也沒了,早就煙消雲散了。如此,又何來堅強一說呢,”
我說:“你活着就是一種堅強。”
將殘魂凝成魂魄,只爲再遇見他,誰說這不是一種堅強呢,這世上幾萬萬殘魂,有幾人能做到呢。
她將頭幽幽轉向我,輕飄飄道一句,“我後悔了。”
“什麼,”
她將視線又漂移到半敞的門扉。院中杜鵑花開得熱鬧,蜜蜂揮翅膀也揮得熱鬧。
“我本不該重入王宮,我本就死了。”頓了須臾,又道:“羽姑娘想取走我的魂魄,”
“你……”
“步生花仙人將你們此行目的告訴我了,我什麼都知道了。”
我繼續楞了楞,感覺再楞下去有些浪費生命,我說:“你不知道,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我給你講給故事吧,你聽完這個故事再決定要不要將自己的魂魄無私地貢獻出來。”
“羽姑娘,我有些累了,故事日後有機會再講吧。”她有氣無力道,遂擡頭看我一眼,“崇德寺得羽姑娘傾力相救,阿棄感激不禁,只是恐怕沒什麼可回報姑娘的。今生阿棄沒有一個朋友,如果能早些認識羽姑娘就好了。”
我見她神色卻是疲憊至極,想是連着幾日不吃不喝不睡才累積出的效果。既然主人都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厚着臉皮非要強姦人家的耳朵。
講故事這種事講究的是氛圍,此時氛圍不佳,說不定我講完了故事,阿棄根本沒聽進去一個字,那多浪費感情。
我說等你休息好了精神飽滿了再給你講個故事。臨走時,我特意爲她推薦了下這個故事,並揭露了下故事的類型屬相。
我說:“我要講的是個前世今生愛情故事,有些複雜,不過,結局是悲是喜由你說了算。”
阿棄顯然聽不懂,空茫茫的眼睛望着我活蹦亂跳閃出了宮門。
可我出了宮門三步又折回去,我問:“那個……你肚子裡的小杜鵑的爹爹是哪位,”
阿棄沒大在意我的冒昧,她搖搖頭,“沒有小杜鵑,蒙鐸瞎說的。”
我分析了一會,點點頭,這個蒙鐸真是的,爲了刺激他家大哥居然編造這樣不靠譜的謊言。不知他家大哥信了沒。
回了暫時落腳的行宮別院,肥肥迎面撲過來,我及時護住自己的胸。肥肥見沒軟地方給它撲,便立着兩隻爪子同我眉飛色舞宣傳道,步生花病了,忒嚴重。什麼經脈逆轉血脈倒流,看似走火入魔之跡象又有狂犬病之徵兆,剛纔已將鳧蒼咬跑了,由於肥肥擅長逃命沒被步生花逮住發泄兩口,步生花就逮了一隻未發育完全的小野貓來咬,自然小野貓迴應了他幾爪子後也跑了,目前步生花見誰都想咬,爲了生命安全還是暫時遠離他的好。
我一聽,爽了,不就是抽風麼,誰不會啊,而且我對抽風這檔子事也算專業,小小的步生花同我的實力比起來有云泥之別。我拎起肥狐狸連環無影腳踹開門。
只見步生花除了髮型有些凌亂美,臉上橫亙着幾條更顯凌亂美的貓爪印之外,別的都還好。
他正抱着一隻大瓷缸子灌着涼茶,我有些不大明白他爲何突然間抽起風來,且抽得這麼厲害。難不成見我給他家神尊扣了一頂綠帽子,他替自家主子憤怒了,真是忒忠誠了點,都可以立個忠貞牌坊了。
我懷着敬佩之意跟步生花討教,“你這麼實誠向阿棄說明咱們的身份來歷以及動機,是什麼意思,”不等對方開口,我便接下去,“是想討好美人吧。”
對方一副同我說一句話會折壽十年的表情態度,涼颼颼斜睨我一眼後,舉起大缸子接着灌涼茶。
這晚,我做了個香甜而香豔的夢,雖然夢中女主並非我,但我的視覺及感覺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夢到我把我在畫境裡窺探得那些秘密說給阿棄聽,阿棄聞之,淚奔到蒙孑身邊投懷送抱。冰釋前嫌誤會盡散的兩人由牀下撕扯到牀上,再由牀上翻滾到牀下,反反覆覆看得我都替他們累得慌。
而那個愛挑事兒的蒙鐸見識了人家三天三夜翻雲覆雨的實力,可能出於自慚形穢吧,一把剪刀……肯定不是自宮了,而是剃了度。從此,冒煙青燈長常伴,呆板古佛入夢來……
嘿嘿嘿嘿,小三不得好死……
生平第一次被笑醒了,睜開眼睛,外面的天黑得發沉,沉中發紅。遠天野獸嘶鳴聲將我刺激得一下子精神起來。
推開房門,王殿寢宮火光沖天,宮人提着水桶步履匆匆,異常慌亂。
我拽住個宮人詢問緣由。
“王的寢宮失火了,可王在裡面不肯出來。”
“自殺,”我問。
“王只是想見杜鵑夫人。”
“那就請啊。”我說。
“可杜娟夫人突然……飛走了。”
宮人說完提着水桶倉皇離去。
眺望濃煙滾滾的王殿寢宮,金紅的火舌將暗夜天空燃得詭異。
故事的結局,再一次於冥冥之中已抒寫完整,只待我來爲它畫上休止符。
不是我的故事講得太晚,即使在這之前我將畫境裡的故事全部講給阿棄聽,她今日也會做出如此舉動。
阿棄甦醒了。
而我終於發現,雖然我窺得她畫境內外的前世今生,但我卻從不曾瞭解過這個人,,阿棄。
蒙鐸猜錯了。
蒙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