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陽殿內。
雪兒像根木頭似的靠着牀沿,兩眼淚花滾涌,在她的身邊坐着面容慘敗神魂不守的睦兒,睦兒下首是捂着嘴嚶嚶哭泣的寶兒,跪在牀前的,是頭髮凌亂的婉兒。
四人的眼睛早已是哭得紅腫不堪。
“是我的錯,如果我那時候沒有出去,也許還有可能救得到娘娘……”婉兒聲音嘶啞泣不成聲。
“娘娘的性命本就是在吊着,如何能怪你,”雪兒苦笑了一下,垂眼看着手上的東西,“說,等結果下來,你們決定怎麼辦?”
“娘娘,娘娘早就算到有今日了,”睦兒聲音乾啞的將雪兒手裡的錦帕抽了出來,重新將上面的字跡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原來,咱們就這樣讓人不能信任嗎?”
“娘娘只是想要我們活着罷了,”雪兒搖了搖頭,看向寶兒,“寶兒,你的腿……”
“寶兒沒事……”寶兒搖着頭捂住嘴壓住了哭聲抽噎着說,她因爲阻止人們把柳妃送到這裡來而被人推搡着從玉階上滾了下去,幸好沒有什麼大事。
“咱們都振作一點,你們忘了娘娘咱錦帕上怎麼說了?”雪兒抹去臉上的淚珠強笑着說,“皇上沒回宮前,娘娘是不會下……下葬的。”雪兒困難的吞嚥了一下口水,忍住了再次奪眶而出的淚。
“前日我聽娘娘的義父說,娘娘有可能,不能得葬皇陵……”睦兒低聲說。
“那豈是他們能夠瞎說的,”雪兒硬聲說,“娘娘可以說就是他們逼死的,皇上還未回宮,這一切還未能全下定論!”
“我們必須穩住,”雪兒低聲說,“無論如何,咱們都必須咬牙撐下去,娘娘對咱們可說是恩重如山,咱們怎麼也要等到陛下回宮!”
“是!”婉兒三人默默點頭,控制不了臉色不停滑落的晶瑩珠淚。
穿着一身雪白宮裙,看不出一絲活氣的女子安靜的躺在寒玉棺內,修長白皙的手指交疊着放在小腹,秀顏蒼白安詳。
兩個滿臉橫肉的嬤嬤一臉晦氣的站在宮門外,嘴裡不停的抱怨着。沒有人會喜歡和一個死人待在一處。
祈年殿前殿。
宮裝雍容,面容冷清的皇后領着瑕貴妃一行人緩步行來。
得了消息的雪兒四女恭謹跪在衆妃嬪面前,如今的她們失了主子,可以說已是棄僕了。
皇后掃了衣着凌亂,眼眶紅腫的四女,輕頷首,示意四人起來,“都起來,你們幾個也是個忠心的,本宮皆是看在眼裡的。”
“謝娘娘讚譽,婢子等愧不敢當。”雪兒四人起身,埋着頭低低道,聲音
嘶啞。
瑕貴妃微微一嘆,“人死不能復生,柳妹妹臨死還惦念着你們,爲你們免恕了賠罪,你們也得好好珍惜這個纔是。”
“婢子等謝貴妃娘娘憐惜,”雪兒不卑不亢道,“婢子們會好好保重,守衛娘娘。”
“哎哎,本宮怎麼就沒個如此貼心的侍婢啊,”火琇兒掩嘴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雪兒說,“回琇妃娘娘的話,奴婢雪兒。”
“溫柔婉約,素雅纖纖,好名字,”火琇兒似笑非笑地看着低頭垂目的雪兒,“本宮身邊一直缺個知心人兒,不知,雪兒姑娘可願意去本宮那兒……本宮自是不會虧待與你。”
火琇兒這話一出,頓時惹來了在場所有人的注目,所有人都看着滿臉憔悴卻不失清麗的雪兒,等待着她的答覆。
婉兒三人更是臉色一白,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她們都下意識的將雪兒當成了她們的主心骨,如果雪兒真的被琇妃要去了,一時間,三人的心境都是意外的複雜。不過,她們並沒有拒絕的立場。
“雪兒多謝琇妃娘娘厚愛,”雪兒抿抿嘴脣,堅定道,“我家娘娘對雪兒可謂是恩深似海,娘娘雖令雪兒不能陪她而去,卻是沒有說過讓雪兒擅自離去的。”
“
哦?這麼說雪兒姑娘是不願意了?”火琇兒咯咯笑着,“還是,你覺得去本宮那兒,本宮會薄待了你?”
“您誤會了,”雪兒微微躬身,“雪兒能得陛下器重得以侍候在娘娘身側,已然是天大的運道,若雪兒背主另投,非但讓人瞧不起,也會……也會對您的聲譽有礙,請琇妃娘娘看在雪兒一片真心的份上,讓雪兒侍候在娘娘身邊罷。”
雪兒這話可以說是軟中帶硬,硬中帶軟,火琇兒如果真的把雪兒強行要了去,只怕是沾不得好,在場衆人皆是驚訝的看着雪兒,沒想到柳妃身邊一個看上去沒什麼起眼的宮婢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琇兒妹妹,人家也是一片忠心,要好的奴才,自個兒挑選不是更好?”瑕貴妃握住火琇兒的手笑着安撫道,“柳妹妹與咱們姐妹一場,你總不能見着她逝了,就來搶她的人罷,更何況,雪兒姑娘說的好,你要是真搶了柳妹妹的人,對你也個不好的。”
“瑕姐姐爲妹妹着想妹妹自然不是那無禮之人,”火琇兒將怒容斂去,淡然對依然畢恭畢敬站着的雪兒說道,“本宮也就不強人所難了。”
雪兒兩眼噙淚,真摯道,“雪兒謝琇妃娘娘成全。”
火琇兒牽了牽嘴角,對皇后道,“皇后姐姐,咱們是不是該去瞧瞧柳妹妹了,琇兒真的很佩服柳妃妹妹呢,人都去了,居然還有這麼忠心的人在旁邊守着,也不知道妹妹若是去了,會不會——”
“死妮子,瞎說個什麼勁兒?”皇后點了下火琇兒的眉心,詳怒道,“哪有自個兒咒自個兒的?”
火琇兒退了兩步,捂着額頭咕噥,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這樣的笑意看得雪兒等人心中一酸,“琇兒也是口誤,姐姐不要生氣了,琇兒下次不會了。”
“還有下次?”皇后柳眉微擰,和着衆人往內殿行去,“這些個話要是你再讓本宮聽着了,小心你自個兒的皮。”
瑕貴妃看着前面親密的好像一雙姐妹花的皇后和琇妃,一抹淡淡的笑容自她嘴角漾開。
居心叵測
寒玉冰棺可謂是名不虛傳,儘管柳妃在十日前已然魂飛,眼下看去卻依然栩栩如生。皇后等人感慨着互換了幾個眼神。
“劉嬤嬤,給本宮說說,柳妃娘娘這身子還能保存多久?”皇后看着冰棺內,面色如生,青絲如墨的清秀女子,問。
“回皇后娘娘的話,這寒玉冰棺是用千年寒冰雕琢數百年,乃是前朝皇帝爲了保存肉身不腐精心打造而成,因此,柳妃娘娘,只要不脫離冰棺那麼身體保存個百十上千年都不是難事,不過……”劉嬤嬤恭謹地回報道,“不過入了這冰棺就不能再出來了。”
“嬤嬤這是什麼意思?”火琇兒火目一瞪,皺眉道,“柳妃妹妹如今身躺這寒玉冰棺內只是權宜之計,到時候,是要得葬皇陵的,怎可能不出冰棺呢。”
“回貴妃娘娘的話,這冰棺最爲霸道之處就在這兒,入了冰棺,就不能出,如果強行要出來,那麼,屍身即會化作飛灰,煙消雲散。”
化作飛灰,煙消雲散??
劉嬤嬤的話讓在場的衆女皆露驚愕之色。
這時候的人們講究的長長久久,若屍身化作粉末飛灰煙消雲散,那可是比挖人祖墳更爲殘酷的事情,就是再狠心的仇人,也不會對人做出如此殘忍的行爲!
“皇后姐姐,這冰棺——”瑕貴妃上前兩步指着冰棺,“能否……”
“這是不可能的。”皇后一臉遺憾,“這冰棺若非太后她老人家首肯,本宮根本就做不了主。”
“如果小妹沒有記錯的話,”橙瑾宮一向沉默寡言的瑾妃突然開口說道,“太宗皇帝仁慈,拒絕用寒玉棺,從那以後,寒玉棺就是一個讓皇室中人見親人最後一面的器具,柳妃妹妹乃是陛下嫡愛之人,如此破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瑾妹妹?”皇后等人驚訝的看
着瑾妃,要知道,以往的瑾妃對這些一直都不感興趣,今兒到底是爲何?
“瑾妃妹妹倒是對這寒玉棺所知甚詳啊……”火琇兒不陰不陽地哼了聲,其中的怒火是人就感覺得到。
瑾妃靦腆地笑笑,“琇兒妹妹,你知道妹妹喜歡看一些雜七雜八的書的。”
“這倒是,瑾姐姐可是書畫雙絕啊,說起來那幅長壽賦至今太后她老人家都寶一樣的收着呢。”火琇兒哼了哼,面上的怒色卻是減少了幾分。
“瑾妹妹都這樣說了,皇后姐姐……”瑕貴妃對瑾妃注目一笑,回頭望向皇后,臉帶期待。
就是雪兒等人也屏住了呼吸。
皇后嘆息一聲,“這卻不是本宮做得了主的,還是去請示一下母后。”
“珏妹妹,你可有什麼好主意,給咱們想想?”皇后問。
珏妃此時正出神的看着冰棺裡面色如新的人,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幾人的談話,她身後的宮婢見自家主子居然在皇后面前走神,不由得嚇得小臉煞白煞白的扯了扯珏妃的衣襬,低聲喚了聲娘娘。
珏妃頓時驚醒過來了,見大家都看着她,不由得臉上染暈,“怎麼了?”
“珏妹妹,今兒你怎麼比瑾妹妹還要魂不守舍的,看着可不像你呀,”瑕貴妃笑着調侃道。
“皇后姐姐,貴妃姐姐,瑾兒妹妹,琇兒妹妹……”珏妃一一行禮了過去,“珏兒走神了,還請幾位姐姐原諒。”
“珏兒,你是咱們中最足智多謀的,可能想出一個妥帖的法子讓你柳妹妹能安然入眠,不被打擾?”皇后也不生氣聲音依舊柔和。
“珏兒愚笨,但請皇后姐姐做主就好。”珏妃聽了自家宮婢的輕聲解釋後,對皇后一福道。
“珏妹妹可不能耍賴,”火琇兒笑着說,“這主意妹妹無論如何也得出上一個。”
“琇兒妹妹,你就饒了姐姐,”珏妃哭笑不得的告饒,“太后娘娘就說了,珏兒的靈氣全都給了畫幅,其他的,也就是個呆頭呆腦的木瓜了。”
“既然如此,你們也就別催着珏兒了,柳妹妹咱們也見過了,這就走了罷,你們幾個別忘了好好照看好柳妃娘娘,可別出了什麼差錯。”皇后不鹹不淡的說完,帶着衆人離去了。
皇后一行人的背影險險不見,雪兒就撲通一聲栽地上了。
“雪兒姐姐!”婉兒等人急忙撲了上去把她攙扶起,“雪兒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雪兒苦笑着搖了搖頭,穩了穩身形,“沒事,就是有些驚了。”
“什麼,寶兒這就去拿壓驚丸!”寶兒一瘸一拐的往內殿衝去,雪兒急忙拉住了她,“寶兒別去了,我沒事。”
“可是姐姐……”
“我真的沒事,”雪兒按住寶兒的手,安撫的笑笑,“回去喝點水就好。”
“那咱們趕緊進去。”寶兒扶住雪兒的手肘,“這外面冷的緊,姐姐別凍着了。”
瞧着滿臉焦急的寶兒,雪兒溫暖一笑,點了點頭,示意臉色陰沉的婉兒和睦兒和她們一起進去。
“這時候來作甚?看咱們的笑話嗎?”婉兒終究是難以壓制住心裡的怒火,抱怨出聲。
雪兒聽到她的抱怨,頓時狠狠剜了婉兒一眼,“要說什麼進去再說!”現在這個時候豈是胡言亂語的時候,稍不注意很有可能就是萬劫不復啊!
婉兒也意識到了此時這樣說話的不智,閉了嘴和雪兒她們一起進去了。
睦兒難得沒有抓着婉兒的錯處猛踩,她眉心微皺,有些魂不守舍的跟着雪兒幾人重新回了內殿。
回了內殿,遣散了一干宮婢內宦,睦兒擡頭看向雪兒直言問,“雪兒姐姐,咱們應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喝了寶兒端過來的清水,雪兒眼角閃爍着晶瑩的光芒,“咱們只要做到縱是死,也不會讓人碰娘娘一根寒毛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