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漠市(上)

漠市,存在於荒漠中的集市。

流動的商人要聚集在一起已是不易,天南海北的從異國他鄉跋涉行商能聚在一起更是少有,在山清水秀資源豐富的中原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風沙掩面兇險萬分的沙漠?

所以漠市開始的時間雖然固定在了每月最後一日,中苗邊界的,異域他方的,每次最多也就二十多家,用一兩個駱駝陀着,來去也方便。地上隨意扯了一塊破布,搭了一個小臺,好一點就是大一點的泥黃帳篷了。

既無十萬人家,那市列珠璣戶盈羅綺自然也就沒了,市集中唯一的一個固定居所,也還是苗疆廢棄的車馬驛站改建而成,地方也大,也有茶水提供。但定然是極少有的大隊車馬順路停留才用的上,其餘時間是沒有人去的,即便去了也只是歇歇腳。

畢竟方寸大的地方,住不下多少人,也掩不住風沙,自然沒有沙海明珠來的吸引人,更何況還有時而竄出窮兇極惡的沙寇。

寇乃匪類,做的無非也是寫些落草響馬之類的活計。試想誰願意辛辛苦苦不遠千里送過來的貨物,連銅板都沒撈到一個,反而被打劫的連褲衩都沒了?

但這幾片兒的沙寇倒是與旁不同,極少傷人性命,每年的三、六、九月也幾乎不見蹤影,許是怕將人都嚇跑了,日後還靠什麼生活呢?因此這幾時聚集的商人也就最多,時間也稍長,六七日不等,偶爾還能出現些讓人咂舌的奇貨。

只是一點,這商人一金貴起來,價格也自然水漲船高,人多時還好些,人少了便翻了倍。而那些一年只來兩三次的大商隊,更是得了大便宜,無論人多人少,都要高於市價,有恃無恐。

不過若得了賣家同意,以物易物也無不可。

時下正是九月底的大市,趕巧的好時候,若錯過了這個時候,就只能再等半年纔有這樣的機會了。

競日孤鳴這日也起了個大早,換了一身白色的漠裝,寬大的絲綢長袍最是涼爽,風從領口袖間吹入,上下一竄就能把身上的汗液溼氣一掃而光。史豔文也同他一樣,連衣上用來遮蔽風沙的兜帽都未曾變過,只是那套衣服比起競日孤鳴的要更透風一些。

競日孤鳴右手上掛了四個金環,褪下額間的配飾,又格外帶了一把彎刀。他順着小路來到涼亭,琉璃已經備好了羊皮水囊和錢袋等在那兒了,只是左看右看都不像還有其他人的樣子。

“史豔文呢?”競日孤鳴掛好水囊和錢袋,“又被丫頭纏住了?”

“恩公早起就出去和丫頭一起看駱駝了,”琉璃想了想,又疑惑的補充了一句,“他說他在‘草其’等候主人。”

“草其……”競日孤鳴眼中含笑,似讚歎,又似無奈,“哈,只有他和丫頭?”

“還派了幾人跟着,但恩公似有察覺。”

他自然能察覺,競日孤鳴向外走着,“無妨,本也不是跟着他的,他定然明白,走吧。”

“是。”

廟外放了一匹白馬,繮繩馬鞍都收拾齊備,競日孤鳴只略略看了一眼便不在意,那馬四肢修長腿蹄輕捷,很是適合女孩子。

“是他給你選的。”競日孤鳴看了看天空,白雲悠悠,風過無痕,是個出行的好日子,“丫頭竟沒搶去?”

琉璃正摸着鬃毛,聞言微怔,“這匹馬太老實了,她不喜歡。”原本,她是想送給她作爲補償的。

競日孤鳴穿的是薄靴,踏在地上的聲音很輕,走在沙漠中也方便,偶有停頓也便不真切,聽見回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只顴骨動了動,似乎無聲嘆了口氣,“這馬何時選的?”

“辰時一刻,天還未亮便拉着恩公去了山下。”

據現在一個多時辰,人不知已跑到了哪裡,琉璃沉默一會兒,躊躇不定:“主人……”

“去吧,”競日孤鳴轉向另一方,一擡手示意她不用跟着,“再不追上去,丫頭就真不見蹤影了,三日後我們纔回來,出去的時候順便通知剩下的人這幾日可自行安排,前兩日無需固守此地。”

“是。”

琉璃抿了抿脣,縱身一躍上馬,踏馬揚鞭力道不輕,競日孤鳴側過頭看着遠去的女孩,二八年華,身形矯健,其颯爽英姿也已不輸走踏江湖多年的女俠。

蹄聲漸遠,競日孤鳴又看了一會,轉身離開。

……

史豔文又看到了那兩棵歪脖子白楊,一左一右的背靠着彼此,曾經直挺挺現在卻彎曲的枝幹被風沙侵蝕的僅剩半截,傲骨孤根也露出了風燭殘年之態,衰敗的厲害,走近了還能看到樹上人爲的斷痕。

傳說中的白楊倒下後可三千年不腐,就不知這現實中的枯朽殘木,何時會沒了蹤跡。

史豔文靠着殘木坐下,兩匹駱駝就栓在不遠處,駝峰間搭着珍貴的紅狐裘子,趾高氣揚的催着鼻息,駝鈴作響,慵懶而高傲地原地踏步——跟他的主人一樣。

競日孤鳴的派的人早帶着丫頭離開了,他們去的是相反方向,邊境人多的小村莊,也不用駱駝,一兩天的時間,老早就動身了,還帶了一輛拉貨的馬車。

有趣的是離開之前丫頭給了他一個小錦囊,說是裡面放了從琉璃那兒偷來的驅蟲丹,他們這幾日應該是要宿在綠洲的,沙漠裡常有些有毒的蟲子爬來爬去,若被蜱等蟲子咬了,幾個時辰便能要了人的命。

這丫頭也不知真傻假傻,琉璃的東西哪能那麼容易偷到的。

史豔文擡起手放在腦後,視線落在彎曲的枯枝上,長長的頭髮被藏在風衣裡面,若是兜帽一蓋上,除了頸間稍短的髮絲,整個人便只露出下頜線條姣好的半張臉了。

啊,忘了,還有腰側——一個月牙的空缺,剛好露出腹肌。

大漠風情之奔放神秘,向來儀表堂堂的史君子果然還是有些難以適應,雖然這樣是很舒服……

“唉……”

深嘆口氣,史豔文無奈的緊了緊風衣,一斜眼卻看見遠處一個高大的男人步塵而來,同樣的打扮在這人身上卻不顯山不露水的透出貴氣和鋒芒,倒有個突出的證明,便是那手腕上時而閃亮反光的手環。

那人走的很從容,全然不見火熱的細沙放在眼裡,腳下踏的彷彿是正氣山莊的青石板,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眼睛被日光一照越加明亮深邃。看起來英氣挺拔,哪裡還有平日的虛弱?

雖然走近了還是史豔文還是聽到了兩聲掩飾性的咳嗽聲。

史豔文不自在的垂了垂眼簾,起身牽了駱駝,遞給競日孤鳴一個一邊道,“競日先生早。”

“不早了,”競日孤鳴仍看着他,接過駱駝的同時順手將腰間的彎刀解下遞給史豔文,“大儒俠盛名在外,漠市來往的人大多也是好武之人,若不遮掩些,這幾日恐不得安寧了。”

短如匕首,刀柄鑲玉,刀身是用最平常的皮革包裹,除此之外與常見彎刀並無不同,只是較尋常刀劍要輕許多,史豔問猶疑的看着他,“這裡有認識豔文的人?”

“目前爲止沒有,不過這種灰色地帶,豔文初來乍到,很容易便成爲不懷好意之人的目標,只當帶着防身,有備無患吧。”

史豔文皺眉,就想將彎刀遞回去,“如此,這刀還是先生帶着更爲合適。”

“其實我本想帶的,但,”競日孤鳴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有史大君子相伴左右,還有在下出手的機會嗎?”

“……”明白了。

史豔文眨眨眼,難怪今日一個護衛都沒留下。

但他還是覺得要勸誡一下,畢竟世事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豔文會盡力而爲,但智者千慮尚有一失,更何況豔文一介武夫——”

競日孤鳴卻沒再等他說完,上前兩步徑自替他將刀挎在了腰上,不偏不倚正好卡住內側的環扣,在腰上一撩而過,也不在意那人怪異的眼神,“唉,豔文何必自謙,若昔日的中原領導只是一介武夫,苗疆又怎會損兵折將乃至戰神都被策反回鄉了?再說……”

史豔文訕笑着退了一步,此刻方纔驚覺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太近了,“再說什麼?”

“再說,”競日孤鳴壓下駱駝,一翻身跨了上去,抓牢了駝鞍,輕笑道:“在下的天運總不會比前任墨家矩子更差吧?”說着便在駝鈴作響中向着沙漠離去。

史豔文怔了怔,再次嘆氣,他實不知競日孤鳴是哪兒來的自信。他騎上駱駝,手搭在駝峰上——反正這駱駝會自動跟着前面那匹的,不緊不慢的來到了競日孤鳴身邊,“既是隱居避世,先生定有化名吧?”

競日孤鳴轉過頭,看着他湖藍色的雙眸想了想道,“漠市距此尚有兩個時辰的行程,長路漫漫,豔文不妨猜上一猜,就當消磨時間吧。”

“先生不給個提示嗎?”無頭無尾的,叫他從何處猜得?

“我已經給了。”

史豔文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腰間的彎刀,很平常,正疑惑着,突然聽見左邊傳來一聲輕笑。史豔文略僵了一僵,一擡頭果然那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若有似無的帶了些期待,“如何?可猜出來了嗎?”

史豔文覺得沙漠溫度不是一般的高,不然怎麼才走的沒一刻就覺得臉上燙燙的,“豔文實在猜不出來。”

“那還是先別猜了,到時自然會知道的,”競日孤鳴想了想收回眼光,又好整以暇的建議道,“不如豔文先爲自己取一個。”

這倒是早有準備,史豔文看着漫無邊際的沙漠,前往苗疆這一路他本也用的化名,雖然遇見某些人的時候用處不大,“先生稱我炎雲即可。”

“是人寵辱不驚者,任天邊雲捲雲舒,豔文恰又如此古道熱腸。”競日孤鳴喃喃的道,刻意壓低的聲音帶着溫柔的笑意,輕飄飄的像羽毛一樣掃過心上,“這名字很適合你,史炎雲……”

炎雲,那景色也十分漂亮。

史豔文不由自主的捏了捏衣服,轉移了話題,“先生爲何讓我把頭髮藏起來?”

競日孤鳴挑眉,“其實你還可以將臉遮起來的。”

史豔文自認自己的面貌還是看的過去的,“爲何?”

“恩……安全起見吧。”

“?”

“看殺衛玠啊。”

“……”

饒是史豔文多年風霜中奔波打拼累積出了超出常人的鎮定自若也有些羞赧了,更何況他又不是什麼話都能對答如流的神蠱溫皇。

所以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他這是,被調戲了?

“……先生真幽默。”

“謬讚。”

……

晝伏宵行經大漠,雲陰月黑風沙惡。

大漠行走最該是日頭方落溫度極降之前。

競日孤鳴卻偏挑了日頭正盛的時辰行動,據說是因爲夜晚太冷,而他似乎也很享受烈陽灼人的感覺,速度奇慢。史豔文擔憂的提醒過幾次,競日孤鳴都推說自己身體異於常人,喜光好暖,史豔文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能在刀光劍影中活下來的智者,總不能真的因爲“病弱”而被陽光給曬死了。

但這速度未免太慢,慢的連駱駝都有些急躁,或許是因爲日光太刺眼,兩匹駱駝都忍不住放着粗氣。駱駝頭小頸長,走起路來脖子就像鵝一樣上下伸縮,一放粗氣就忍不住高擡一下頭,起伏的大,史豔文也不得不抓緊了駝鞍。

同時也不得不感嘆一句,競日孤鳴,確實很有耐心。

倏爾風沙呼嘯而過,吹起寬大的披風,史豔文伸手壓了壓兜帽,下意識眯了眼睛看向前方,競日孤鳴身形未動,彷彿騎着駱駝的苦修活佛,微仰着頭迎接風沙的侵襲,兜帽被風吹落也沒在意,面上帶着淺淺的微笑。

史豔文又低頭看了看地下,前方不深不淺的駱駝腳印連成了一條直線,往前是浩瀚無垠,往後也是平沙萬里,他們走了一個多時辰,但這條線的方向卻一直沒有變過。他回頭看了看,直線旁多出了另一條直線,那是史豔文座下駱駝留下的,兩條直線或重合或遠離,凌**織。

但這條直線綿延不過十幾米,再遠就沒了行跡,怪道說大漠難回頭,這鬼漠的沙子似乎又比其他地方沙子流動的快些。

既已不見來時路,回頭反而讓人更加不安。

忽而又是輕風微停,史豔文知道,這是更大的風沙即將來臨,正想把兜帽往下拉一拉遮住眼睛,擡起手卻又落下,抓住駝鞍稍稍用力,催促着駱駝往前急走了幾步。

競日孤鳴喜歡日光灼人的感覺,也喜歡風沙拂面的感覺,哪怕有時會被細沙刮傷皮膚也沒關係,這樣輕微的刺痛,總比無知無覺要舒坦許多。

也因此,本來兩個時辰的路程纔會被他生生拖成四個時辰,而下屬雖覺不妥,卻從沒人敢打擾他。所以當史豔文突然替他戴上帽子時,競日孤鳴纔會一時反應不過來,眼中的驚訝就那樣赤裸裸的暴露在史豔文眼前。

“……多謝”

史豔文轉過頭看向一邊,輕輕錘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舉手之勞而已,沙漠風大,先生也該小心。”

掩飾性的動作,與他輕咳的含義差不多。

競日孤鳴眼神閃了閃,忽帶了笑意道:“卻是在下輕忽了,想是平日裡養尊處優已成習慣,這幾日,就麻煩炎雲多加照拂了。”

史豔文轉過頭,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競日孤鳴還能從那雙眼中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影子,沒有沾染一絲塵埃,很是乾淨。

“這樣下去沒關係嗎?”

“何意?”

“時間,”史豔文道,“過兩個時辰便是太陽落山之時,再這樣下去,還趕得上集市嗎?”

“恩,”競日孤鳴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好像是趕不上了。”

史豔文眼皮一跳。

“……先生。”

“而且方向也有所偏差。”

“先生?“

“所以我們今天就不去漠市了吧。“

“……“史豔文看着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時無語,“先生本就不打算今天去漠市吧。”

“誒,炎雲這語氣可不像是疑問。”

“……”

恩……

小弟直來直往的性子有時雖然難纏,但此刻想來卻還是挺懷念的。

史豔文面不改色的微微斂眉,從善如流,“那我們現在去哪?”

“半月灣,休息一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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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家裡人天天跟我耳邊說別寫了別寫了費腦力體力小心身體……其實我真心沒病倒那地步……啊,前段時間最綺《光陰禮讚》停了兩個月,住了一個月醫院一回家稿子沒了靈感沒了慢慢重新蒐集資料,好不容易又有個靈感新cp競史idea,雖然知道家裡人擔心,但是……不想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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