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十月,陶家這個香餑餑的熱乎勁兒還沒有消退,依舊有人送拜帖來,大太太忙忙碌碌的,平日用飯也都索性在清雅園裡,二姨娘那邊齊眉讓子秋注意着,卻是出乎意料的安靜。
不過讓齊眉覺得安心的是,饒是母親這兩個月這麼忙,換了以前只怕早就累垮了,可如今卻是臉頰都比平時要紅潤些,面對老太太的問話,母親笑着搖頭打趣自己,“媳婦這隻怕是勞碌命,若是清閒起來的話反倒身子不好。”
“倒是特別。”老太太嘴角彎起來心情頗佳,從陶府翻身之後,老太太面上就時時帶着笑意,“大抵是皇恩浩蕩的緣故。”
有了皇上的‘賞賜’,陶府內裡早已不是原先那樣坐吃山空,有了底氣,自然個個都氣色好,尤其是下人們出去採購的時候背都挺得筆直。
子秋那邊帶來的消息幾乎已經沒有什麼變化,二姨娘日日帶着陶蕊,看她畫畫,努力作詩。
所拜祭的人是誰,去拜祭的人又是誰,齊眉始終得不到答案。
但既然並無什麼事,她本也沒法子去逼着誰露出原型,何況都只是她心中的猜測。
只有府裡還一切安好,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不過先前的動亂讓府裡的小輩們都沒有先生教書,便也上不了學堂,只有二姨娘還這麼上心的每天鞭策陶蕊學東西,只怕還是在謀劃她婚嫁的事。
再過幾年,陶蕊就再不是好吃貪玩的小娃子,抿脣一笑的時候卻能把人的魂都勾了去,卻偏偏媚而不俗,舉手投足大方得體。
之後二姨娘扶正,陶蕊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嫡女。再加上祖父被追封濟安公,來求親的人簡直是踏破門欄一般。
但陶蕊獨獨就只對居玄奕情鍾,齊眉心裡也承認,陶蕊和居玄奕站在一起,饒是再美的花兒都能被他們比下去。
反觀自己……齊眉拿起鏡子,鏡中的女娃面色好了不少,大夫每月都來把脈,卻都是搖頭說她身子底太差,饒是看上去似是好了,也不過只是表象。若是稍有疏忽,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想來,二姨娘暗地裡這幾年的功勞。陶蕊現在虛歲不過七歲。去年的時候就開始被二姨娘勒令少吃些,想起來還是母親好,什麼時候都是溫溫柔柔的,從不高聲和他們三個孩子說話。
在樹上的葉子都掉得差不多的時候,再過幾日便是除夕了。
齊眉本就話不多。這幾日更是,到了除夕這日,人人面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獨獨她一人安靜的坐在一旁,甚少與人交談。
年夜飯吃過後,小輩們去點炮仗玩。齊勇跟着大老爺去巡視了,最大的小輩只有齊賢在。
都跟着齊賢,小姐兒小哥兒們在夜色下追逐奔跑。平時這個時候即使不覺得睏倦也一定會被趕上牀睡覺,可今日不同,剛剛在花廳裡,老太太開了口,一晚上不睡都成。只有玩兒得開心。
耳邊都是噼裡啪啦的炮仗聲,陶蕊高興極了的拉住齊眉拼命的四處跑來跑去。眉開眼笑的活像個娃娃。
齊眉忽然捂住了胸口,站定身子,陶蕊不解的看着她,“五姐姐怎麼了?”
“有些不舒……”齊眉還沒說完就喘了起來,剛剛還笑笑鬧鬧的姐妹和二哥都圍過來,婆子急急的去稟報老太太和大太太,大太太親自過來,齊眉已經坐在石桌旁,齊英站在她邊上,拿着帕子塞到她手裡。
齊眉剛剛拿了薄荷香囊出來聞,抑制住了哮喘,不過面色卻蒼白得厲害,手有些發抖,帕子都接不穩的一下掉到地上。
齊英皺着眉頭蹲下來撿起,“你真是。”
陶蕊看着五姐虛弱的樣子,心裡多有愧疚,她從沒見過齊眉發病的模樣,都怪剛剛玩得太高興,什麼也沒顧上。
怯生生的拉着齊眉,“五姐姐沒事了吧?”
齊眉看着她扁嘴緊張的模樣,扯出一個笑容,“沒事兒的,我先回去歇息一下。”
大太太還是擔心齊眉的身子,乾脆送她回了東間,守在屋裡的迎夏把爐火燒得旺旺的很是暖和,窗戶大開所以屋裡也不悶。
讓迎夏去打了盆水,幫齊眉擦了虛汗,又讓迎夏服侍她換好了褻衣,反覆囑咐了幾遍注意身子,大太太才離去了。
回到花廳,老太太似是有些掛心,“不是之前看着氣色都好起來,我還以爲她病好多了。”
“也沒有,大夫每月都來診治,這個病鬧不好就是終身的,馬虎不得。”大太太本來因得新年要到來的極好心情,這下也只剩得無盡的擔憂。
“可惜了。”老太太這話也不知道是指的什麼,還不讓大太太細想,老太太又道,“齊眉這幾日也寡言得厲害。”
大家都忙着過年的事,來陶家拜訪的人近日已經只剩一兩家,那都是小戶人家,家裡都有兒子要考明年開春的應試,趁着這股風想要湊上來和大老爺說上話,大太太都婉拒了。
“大抵是想起了去年這個時候的事兒。”大太太聲音柔和,老太太卻一聲重重的嘆息,“也是,若是換了別人也難得過這道坎。她又心思細膩得厲害……”
“媳婦還要多謝母親讓齊眉留下,若果齊眉回了莊子,只怕也難得像現在這樣過着好日子。”大太太想着過去的事,心中酸楚,一時之間也沒顧得自己說了什麼。
老太太眼睛半闔上,竟是沒生氣,“我知你怨恨我把她送去莊子裡靜養。”
大太太這才反應過來,連連搖頭,“媳婦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那時候把齊眉送去莊子,馬車纔剛出府,你就把自己關在屋裡,哭了一晚上。”老太太聲音沉穩,卻又帶着些波動。
“老實說,我原先確實是不喜歡齊眉這個孫女,她一出生我就病得厲害,她一被送去莊子,我又很的好了。”老太太說着嘆口氣,“宛白孃家特意重金請來的相士算了她八字,沒有一處不是克我和陶家,我也是沒得辦法。”
“但齊眉回來後,府裡雖是遭了大事,虧得先祖庇佑也最終逢凶化吉,媳婦想,相士之言也並不能全信,何況……”大太太話裡的意思很清楚,雖然沒說犬,也讓老太太有些訝異,擡眼看着她,“你這個也提起來。”
說得有些渴,大太太忙端了茶給老太太,老太太喝了幾口才慢慢地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麼,齊眉回來後並沒有克陶家,反而機緣巧合的幫着家裡過了道坎。”
之所以說是機緣巧合,也是因爲老太太和大太太並不知道齊眉早就猜測‘先生’的身份,?覺得她誤打誤撞的把絹書讓二皇子藏起來。
齊眉正雙手抱膝的坐在牀榻上,大敞着的窗外,月亮高高的掛在被點點星光綴滿的夜空上,本來乾爽的身上又布了密密的虛汗,迎夏在外頭守着,簾子被風偶爾吹起,看着她搬着個椅子坐在門口,腦袋一栽一載的打瞌睡。
自己打溼了帕子,把額上的汗擦掉。
她在服了藥後便睡下,卻做了個噩夢,一下子驚醒了。
她夢到自己前世的路,她還是被擄走了,所有人都傳陶府的五小姐丟了名聲,而且還是個病癆子。
夢裡的人模樣都怪異誇張,張牙舞爪的像她伸手,四周一黑,有人的聲音急切又尖銳,說陶大太太病發去了。
夢裡的她哭得不能自已,沒有方向的奔跑,忽而面前一張梨木雕花暗紅牀榻,母親正躺在上邊,周圍什麼都沒有,齊眉摸索着過去,母親猛地睜眼,“救我。”
那大張的眼眸,平日的溫婉絲毫不見,齊眉猛地睜眼,喘了半天,才發現是在做夢,面上盡是淚水的感覺很清晰。
年初二的時候,阮家就過來了,大太太老早就有準備,絲毫沒有怠慢一點。
阮大學士和大老爺坐在書房裡閒聊,等到丫鬟端了茶水糕點進來,大老爺揮手讓屋裡的人都退下。
“宮裡最近很是安靜。”大老爺抿了口茶。
阮大學士笑了笑,道,“宮裡哪次不是出了個大事後就會安靜好一陣子?小人們要作惡也得有時間準備準備,我讓御史大人也幫着看着,他的消息是最多的。”
話出口,大老爺的臉色卻變了下,前半句的那個大事還不就指的是陶家前段時日的劫難。
三個月過去了,大老爺每每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握着茶盞的手心也微微出汗。
阮大學士寬慰着,“陶家是武將之家,你當然在殿前的勇氣已然讓我歎服,若換得是我,別說當衆讀那血書,只怕只是捧在手裡就得抖得跟篩糠似的。”
“你也別把自己說得那麼膽小。”兩人交情極深,說起話來也甚是自如,大老爺擺擺手,“若是你站在我這個位置,你再怕也會有這樣的勇氣。”
“一衆老小的命都在肩上,若不把自己的命饞去,那就什麼都沒了。”
阮大學士跟着嘆氣。
花廳裡,一衆女眷坐在一起,陶蕊沒有來,二姨娘一臉憂傷的說她病了。
“這可真是,大過年的病了,怪可憐的。”阮大夫人關切的問道,“八姑娘年紀還小,有些時候能鬆一些就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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