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得到施嬤嬤受傷的消息時,已經是第二日晚飯過後不久,快掌燈的時候。
頭一天她在朱護衛的安排下,在紅螺寺後山佛塔的頂層,跟齊家留在京城暗衛諸人見過一面。此次碰頭,她不僅瞭解了一些組織裡的內情,且跟他們約定了針對高家的些許策略,還商議出如何跟遠赴邊關的齊屹,以及盟友林家的聯絡等等問題。
那時,她在雨潤的攙扶下,剛從後山塔頂回到淨蓮院,跟身邊的婆子丫頭用過素齋,正打算讓人燒水沐浴,便聽到院門口守着的香秀進來稟報,就是朱能跟另一名叫崔發的護衛,趕到淨蓮院等着求見她。
聽到丫鬟的傳話,舒眉和雨潤兩人均感詫異,心裡想着大夥在塔頂剛見過,怎地此時又要來求見?!只怕是有萬分緊急的事。
舒眉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讓人出去將朱護衛請到外間,以便對方當面跟她彙報。
沒過一會兒,香秀伸手撩起簾子,兩名護衛便見到四夫人在她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從裡間走了出來。
舒眉還沒來得及在主位坐下,只聽朱能和那名叫崔發的護衛,雙雙撲嗵一聲跪在她面前磕頭請罪。
“四夫人,小的們該死,沒有順利完成任務,您身邊的施嬤嬤在回府的途中,被道上的馬車給撞傷了……”
崔護衛話音剛落,舒眉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顫聲朝地上跪着的兩人問道:“她老人家要不要緊,可有性命之憂?請沒請大夫?”
旁邊的雨潤也十分激動的樣子,朝朱護衛埋怨道:“不是讓你們好生護着她回府嗎?怎麼會這樣?施嬤嬤都是望六十的人了……”
朱崔二人愧疚地垂下頭臚,不敢擡起脖子朝上望着,心裡一直在打鼓:看來那位嬤嬤果然在四夫人眼前得臉,他倆派到竹韻苑當護衛多時。可從來沒見過對方爲誰人這樣激動過……
見他們一直不敢作聲,舒眉真的有些急了,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厲聲朝他們質問道:“到底傷勢如何?要不要緊?”
朱能見捱將不過去了,忙把崔發推上前去,讓他將事實原委,從頭至尾事無鉅細交待一遍。
“小的聽從朱統領的安排,一直跟在施嬤嬤身後護着她,沒敢讓她發覺。就在順天府街拐角的地方,就被迎面來的馬車給撞了。小的忙上前扶起了她老人家。將她扶到就近的醫館救治……”崔發一邊抹着額上的冷汗,一邊絮絮道來。
雨潤知道舒眉急欲知道施嬤嬤的情況,在一旁不耐煩地打斷道:“崔大哥你倒是說說。嬤嬤身子到底有無大礙?”
崔發心虛地望了朱能和四夫人一眼,脣角蠕動了兩下,耷拉腦袋鬱郁地說道:“施嬤嬤傷勢過重,人已經昏迷過去了。路邊醫館裡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小的最後沒法子。只得將人擡回了府裡,想託外院的莫管家派人請些更厲害的大夫過來……”
舒眉聽他吞吞吐吐的樣子,差點沒有被他急死,忍不住追問道:“怎麼?沒有救醒過來嗎?”
崔發眸光一黯,解釋道:“莫管家倒是請了百濟堂的薛大夫來看診,還是沒有法子。府裡頭也沒個主事的。他又不敢擅作主張,去太醫院請太醫。”
聽到這裡,舒眉總算是明白了。原來她不在府裡。沒人替施嬤嬤撐腰,讓她得不到及時救治。不過,也難怪他們推三阻四,她再把施嬤嬤當親人看待,可對方身份畢竟是奴僕。寧國府就是再有面子,也沒法爲一個下人。大張棋鼓請爲貴胄們診病的太醫前來問診。
舒眉忍不住在心裡咒罵一句:萬惡的等級社會!
雨潤急得在屋子裡直打轉,接着問道:“怎會沒有個主事的,姑爺不是回了府嗎?”
聽她提起齊峻,舒眉眸子一亮,滿臉狐惑地望向崔發,等着他的解釋。
“四爺他……”崔發神情緊張地嚥了咽口氣,有些爲難地望向四夫人。
屋裡人都眼巴巴地等着答案,他卻又停了下來,舒眉不悅地掃了朱護衛一眼。
後者收到示意,忙拍了拍崔發的後背:“夫人問話,你作甚扭扭捏捏的,還不趕緊說出來。”
崔發想起主公離京前的交待,越發猶豫起來,望着舒眉的目光有些躲閃。
舒眉心下生疑,她也不是個遲鈍的,想到齊峻以前的劣跡,心頭不由一凜,已然明白了個大概——齊峻定然沒有回府,而且幹什麼去了也讓人難以啓齒。
從對方不敢回話的舉動,舒眉越發斷定,齊峻肯定不是幹正經事去了。
是找呂若蘭了?還是外出花天酒地去了?
舒眉雖然面神色不便,心裡卻不由冷靜下來。
崔發怕他們夫妻生隙,造成更多的誤會,忙在一旁解釋道:“小的聽人說,是五姑爺將四爺叫走了。在下離府往回趕的時候,四爺已經回來了,想來會安排名醫來救施嬤嬤吧!”
雖說知曉了齊峻最後趕來了,可舒眉心裡的擔心一點兒也沒有放下來。
聽崔護衛剛纔提到莫管家時的猶豫,就知道要請太醫救治施嬤嬤,此事十分棘手。且不說後宅大權由高氏掌管,請太醫救治一僕婦本就不符合規矩。就算是婆母來安排,人家太醫院的人未必願意趕來。若她此時在齊府,定然自己裝裝病,逼得他們派人請來太醫,再讓他們“順道”幫施嬤嬤看看。
想到這裡,舒眉腦海裡有了一個主意。只見她對朱能和雨潤吩咐道:“咱們收拾東西趕緊下山吧!”
雨潤聽了這話,不由嚇了一跳,忙湊到舒眉耳邊,輕聲地提醒她:“小姐,您出來的時候,打的可是爲太夫人誦經祈福的旗號,您這樣爲一位僕婦提前下山,太夫人聽了心裡肯定不會高興。若是對您有了別的看法,那這些年來的努力,豈不是都將前功盡棄了?!”
聽了貼身丫鬟的話,舒眉頗有些左右爲難,不由心急如焚,在屋內漫無目的地來回踱來踱去。
見她們主僕一時沒了主意,朱能在旁邊安慰道:“四夫人不必擔心,爺既然已經回來,他定不會讓施嬤嬤有事的!”
舒眉倏地擡起腦袋,盯着他的眸子問道:“你如何能確定?”
朱能脣角囁嚅,想了好半晌才答道:“四爺其實挺熱心腸的,況且施嬤嬤是夫人您亡母的乳孃,又從小照顧着您長大……”
沒錯,一般人之常情如此。可難就難在他們這對夫妻表面相敬如賓,實則心裡互相懷疑。讓她如何有信心依賴齊峻?!
舒眉對朱能的話半信半疑,雖然不敢全然放心,卻也沒有徹底失望。一方面她見過齊峻怎樣對待塗嬤嬤的,不太肯信對方會看在她的面子上,想盡辦法對施嬤嬤拖以援手。另一方面,這大半年來,齊峻確實改變了不少,或許……
見四夫人如此着急,崔發越發愧疚,在旁邊請纓道:“要不,小的這就重新下山,安排暗衛的兄弟們,再尋些醫術高明的大夫,給施嬤嬤看看……”
聽了她的提議,舒眉擡起頭來,掃了屋裡衆人一眼,對朱能吩咐道:“這樣,我寫兩封信給崔護衛帶下山去,先將一封交到你們的四爺手裡,萬一不行,就將另一封送到孟府,交到三姑奶奶手裡,看能不能請她出面幫個忙。”
朱能聽後不覺一愣,心裡難免嘀咕起來:這四夫人寧願相信三姑奶奶,怎地都不願信任四爺。難怪國公爺臨行前,對府裡的事如此不放心……
不過,他沒敢將此種意思表露出來,照着舒眉的意思應和道:“四夫人請放心,就讓崔發此次將功贖罪。”
在地上的崔護衛聽到,連忙雙手一抱拳,應喏道:“夫人請放心,崔發這次定不辱使命。”
舒眉點了點頭,回內堂囑咐丫鬟磨墨,快速地草擬了兩封信函,用蠟印封了口讓崔護衛連夜帶下了山。
這天夜裡,舒眉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就是難以入眠。
一方面是擔心施嬤嬤的傷勢,另一方面在暗猜齊峻接到她的信後,該怎樣對待施嬤嬤這件事。
在給齊峻的信中,她提到上次休書失竊一事,言明施嬤嬤着急趕回去,是怕他們竹韻苑裡被人塞進一些不該有的東西。有高氏設圈套想毀她名節一事在前頭,想來齊峻應當相信這個說辭。
想着想着,她不覺得齊峻可能的反應,想了無數個可能。
他會怎樣做呢?是打着鄭氏名義,順道爲施嬤嬤看診。還是嫌施嬤嬤礙事,置之她的傷勢不理?
畢竟施嬤嬤一直站在她的身邊,以前他們倆相敬如冰時尤是如此。他會不會以爲施嬤嬤沒勸着自己……
最後舒眉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到次日下午時,她從前殿的禪房出來,便聽到雨潤告訴她:崔護衛回來了!
舒眉心裡一緊,不覺加快了腳上的步伐,迅速地回到淨蓮院,等着打探寧國府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