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件事,馬氏的表情頓時就嚴肅了起來。
她壓低聲音道:“額一會兒再告訴你。”
說話間崔嬸就帶着邱家人進來了,海棠見狀也閉了嘴,看着祖母馬氏給新來的邱家四口人訓話,改了他們的名字,又各自安排了差事,再命馬昌年媳婦給四人安排乾淨的新衣裳以及住處,便把人打發下去了。後面的事,崔嬸自會料理妥當。
新人暫時還需要教導,馬氏就把馬嬸暫時派給了兒媳胡氏,自己帶着孫女海棠回了正院上房。不一會兒,崔嬸便帶着翠果過來磕頭了。馬氏讓她帶着翠果先去認地方,順便準備開飯,自己則拉着孫女在裡間說話。
馬氏告訴海棠:“你姨奶奶那邊給額送了信來,喚額過去商量事兒。額還以爲,又是怡君的婚事,結果沒想到是別的……”
鎮國公昨日把周家三房的周世功喚了過去,聊了半天的功夫,周世功回家後,難得地跑去了正院,與妻子周馬氏說了半晚上的話。
鎮國公收到了週四將軍從京裡送來的家書,後者在京城收到風聲,說皇帝可能會起用一兩名周家人,多半是正值壯年又有官身的家族成員,但並非嫡支,本身又不是特別有威望有能力的那種。皇帝打算把人安排到兵部任閒職,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向外界表明,他要重用周家人了,他對周家十分重視信任。
可事實上,被調入京城任職的周家人,根本不可能掌握什麼實權。周家成員裡,有一個週四將軍能在禁軍任職,就已經是皇帝能容忍的極限了。他心裡對周家還是不喜的,只不過現實情況逼得他必須爲繼承人掃清所有障礙,要儘可能爲繼承人爭取到握有強大兵權的強力盟友的支持。
周家長期被孫家針對,京城權貴朝臣受孫派影響,習慣性地看低周家,提防周家,若不多調幾個周家人進京任高官,皇帝根本沒法證明自己與周家已經化干戈爲玉帛,周家已經是自己和新君的鐵桿支持者了。皇帝也擔心朝臣們有眼無珠,小看了周家,便順道連周家支持的八皇子也不放在眼裡,平白爲新君繼位之事增添變數。
皇帝要利用周家爲新君保駕護航,便要給周家足夠的保障與利益,才能說服周家人爲他賣命。調周家人入京任高官,就是他給周家顯示的“誠意”了。雖說這“誠意”太水,可皇帝給了,周家人就得收下,要順杆兒爬上去,真正成爲皇帝的盟友才行。
興許皇帝也有幾分把人扣下做人質的意思,免得周家家族根基遠在長安,勢力遍佈西北,便不把京城的奪嫡紛爭放在眼裡,有意坐山觀虎鬥,等各方勢力鬥得兩敗俱傷,再打着周太后的旗號收漁翁之利。
可即使如此,鎮國公與周家全族還是要忍下這一時之氣的。
上回周家違背祖訓,參與奪嫡,因爲遇上個心胸狹窄不知感恩的德光皇帝,便吃了三十多年的虧,雖說靠着自力更生,撐住了大局,但這樣的罪,他們不想再受了。哪怕是冒險再謀一回從龍之功,周家也想要擺脫目前的困境。無權的閒職也好,明爲提拔實爲人質也罷,周家都認了。只要能讓整個家族重新回到這個國家的權力中樞,日後能繼續安安穩穩地坐鎮西北,他們不會計較這一時的榮辱得失。
鎮國公打算讓周世功去做這個“人質”,前往京城任職。周世功本就是正經科舉出身的,有同進士的功名,也任過地方文官。雖說他名聲不太好,繼母曾經犯過事,但由於涉及宗室,孫家又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孫永柏涉案,因此當年馬老夫人的案子被朝廷封鎖了消息,並未大肆傳揚開來,只有朝中部分高官知情。周世功是因守孝丁憂辭的官,本身並沒有入罪,這幾年來,皇帝也沒有遷怒的意思,估計不會反對用他。他不是鎮國公府嫡支子弟,但與嫡支關係還是相當親近的,作爲人質的份量也足夠了。
周世功去了京城,不需要做什麼,只是在兵部佔個位置就行了。他可以在京城繼續過在長安時的生活,每日去衙門辦公,回家召集幾個清客閒談。只要他不插手軍務,不參與黨爭,隨便他幹什麼都可以。
周世功頗有幾分意動。他這幾年雖然閒賦在家,但心裡不是不想起復的。雖然當年說過氣話,表示自己不想繼續做官了,回家帶孫子去,可做了幾十年官,他怎麼可能輕易適應在家養老的生活?!如今他異母弟周世成也無法起復,因着他關照外甥曾家兄妹,連一向順服的妻子都敢跟他爭吵了,過去一向捧着他的清客們也都四散而去,他總覺得是因爲自己不能做官,少了底氣之故。爲了重拾一家之主的尊嚴,也爲了洗刷繼母幼妹犯罪給自己帶來的恥辱,他願意出山做官,也算是向家族以及西北邊軍的所有人證明,自己無愧於將軍之子的出身,自己的父親也依然是響噹噹的英雄好漢!
周世功一心要去證明自己,已經決定了要接受皇帝的任命,可週馬氏卻不是這麼想的。
她一輩子都生活在長安,幾乎就沒有離開過家鄉,如今年紀又大了,生活安穩下來,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都陪在她身邊,連女兒女婿也有望調回長安來了,在這種時候,她怎麼捨得離開,跟着丈夫去陌生的京城生活?!
她在長安已經不需要巴結討好什麼人了,也沒有交際往來的需求,人情往來的事都交給兒媳去辦就行。可若是她跟着周世功進京,豈不是又要重頭再來,在交際場合裡低聲下氣地討好丈夫上官的家眷?!一想到那種日子,她就忍不住拼命搖頭了。
周馬氏將妹妹馬氏請過去,訴了半天的苦。她無論如何也不想跟着丈夫進京,但又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去,否則他在京城的生活要交給誰照顧?管家和僕婦只能把人侍候好,交際往來卻必須由主母出面。她若不去,就得給丈夫納妾,還得是貴妾才行。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最好的辦法,是說服周世功打消主意。周氏族中合乎要求的人也不是隻有他一個,換別人去也是一樣的。至於周世功想要證明自己,洗涮繼母幼妹給三房抹的黑,周馬氏也是認同的,但她認爲兒子周晉林在軍中表現優異,早晚能做到這一點,不必讓老父老母千里奔波,往京城去做一回吉祥物……
馬氏說完後,便忍不住對孫女海棠吐槽道:“額看你姨奶奶就是犯了懶,纔會阻止你姨祖父辦這件事。這是鎮國公吩咐的,對整個周家和西北邊軍都有好處的正經大事,能交給你姨祖父去辦,是看得起他,他憑啥拒絕呀?你姨奶奶真是糊塗了!既然你姨祖父進京是任的閒職,皇上又不想讓他掌權管事,那他還跟人交際個啥呀?!白天去衙門辦差,夜裡回家關起門來過日子,別家的飲宴、聚會與他有何相干?他的家眷又用得着巴結討好誰?不理人才好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