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無法理解姐夫周世功爲何偏偏在曾家兄妹的問題上犯倔。
沒有人攔着他收留、關懷兩個喪母后又被生父拋棄的外甥,可馬老夫人與周淑儀剛剛纔因罪身死沒幾個月,他要關照這兩個孩子,也不需要做得那麼張揚吧?知情的鎮國公一家以及從京城來的塗榮與麻尚儀都離得不遠,周氏族中知道馬老夫人母女倆曾經做過什麼壞事的人也不在少數,他有必要讓所有人知道,自己有多麼關愛她們的後代嗎?
就連馬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周世成,從未參與過她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都老老實實帶着妻兒留在山下的莊子裡守孝。周淑儀做了那麼多壞事,企圖謀取潁川侯世子的位置,哪怕目的是爲了進入曾家祠堂的隱秘空間,可一旦事成,得益最大的卻是她所生的兒子。事情敗露後,能讓周淑儀說出真相的,也同樣是她的一雙兒女。曾家兄妹在周淑儀的不法行徑中佔據了這麼大的份量,周世功怎能因爲他們目前境況可憐,就輕描淡寫地將他們外祖母與母親曾經的罪行拋諸腦後,直接把人接回祖宅裡精心照料了呢?
哪怕這兩個孩子確實可憐,難道曾經被馬老夫人與周淑儀害死的那些人,就不可憐嗎?
住在城外的莊子裡一樣可以請大夫去診治,城裡其他的宅子也不是配不上潁川侯府旁支的少爺小姐了,長安的名醫更不是非得周家三房家主派出心腹管家拿着自己的名帖上門相邀,才能請動出診……周世功大張旗鼓地爲外甥女延醫診治,好象已經失了分寸似的,根本沒考慮過這種事落在外人眼中,意味着什麼。
馬氏想起自家大姐的哭訴,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向孫子孫女吐槽:“你們姨奶奶不過是勸他別太張揚了,在城外一樣能請大夫出診,養病也不是非得去西院不可,結果他劈頭就罵你們姨奶奶太過冷酷無情,對家中的血親小輩毫不關心……你們姨奶奶擔心的是他!周淑儀的兒女是死是活,與她有何干系?!他周世功若真的心甘情願從此再不出仕,只留在家裡教導兒孫,也就罷了,他分明還想着以後要東山再起的,那就別幹這種得罪人的事!
“你們姨奶奶嫁給他幾十年了,什麼時候害過人?年初才說了後悔的話,給你們姨奶奶賠不是,說是從前被馬老夫人哄騙了,纔會誤會了她的人品。結果這才一年不到,他又是張口就罵你們姨奶奶人品不好了。額看你們姨奶奶就不該信他的花言巧語!與其指望他冷心冷肺了幾十年,才忽然變成個溫柔體貼的好夫婿,還不如指望兒孫們孝順懂事咧!”
海棠與海礁一路攙着老祖母回正院,一路柔聲細語地安撫她,勸她消消氣。等進了上房,海棠又用眼神跟崔嬸示意,幫着馬氏脫去大斗篷,進裡間換下被雪水沾溼了下襬的馬面裙,換上家常衣裳與乾淨鞋襪,才把人往炕上送。
馬氏盤腿坐在炕上,伸手接過孫子遞過來的手爐,抱着取暖,再喝一口孫女送上來的姜棗茶,心裡的怒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孫子孫女身上的衣裳一眼,忽然覺得不對勁:“你們這是出門了?幹啥去了?這會子纔回來?”
海棠道:“哥哥和金大哥在外頭遇上點麻煩事,我怕他們會有危險,趕緊過去接他們了。還好事情順利解決,哥哥和金大哥也安然無恙。倒是塗家的大少爺,聽說差一點兒被人砍了一刀,他一個親兵還爲救他受了傷,傷得不輕呢,半身衣裳都沾滿了鮮血。”
馬氏嚇了一跳:“到底是咋回事?寶順今兒不是跟金家的哥兒跟着塗少爺去校場練騎射的麼?咋的還能受傷?誰傷的他們?!” 海礁道:“就是闞金寶。阿奶可還記得?甘州老闞家的兒子。他近日跟塗家少爺時常在一處廝混,塗家少爺約了小金去校場玩耍,他也跟過來了。練完騎射後,我們原想着要找個茶店吃點熱茶點心,暖暖身子,誰知有人來報信,說闞金寶的老婆出事了。他着急忙慌地趕過去救老婆,沒想到撞見他老婆與人私通。他一氣之下就要拔刀砍人,誰擋在他面前就要砍誰。
“塗家少爺怕他當真傷了人命,會毀了自己的前程,好心上前勸阻,誰知他砍紅了眼,不管不顧地就衝着塗少爺砍過來了,連我們都差一點兒被捲進去。幸好塗家的親兵機靈,及時把人救下,我又幫着拉了一把,勸了闞金寶幾句,這事兒纔算是平息了。但闞金寶畢竟傷了人,這事兒只怕不好善了。”
海礁用春秋筆法,編造了一套說辭,避重就輕地將事情經過說明了一番。可饒是如此,馬氏依然聽得面色發白,拉着海礁上下打量不停:“你們真的沒事吧?世上怎會有這般不講理的人?那闞家兒子要殺人也該衝着他老婆和姦夫去,與你們什麼相干?咋能衝着你們喊打喊殺?好心爲他着想還有錯了?這不是豬油蒙了心麼?!虧得額還看在他爹孃的份上,有心想要關照他一二,沒想到他是這等糊塗人。別說這回他惹了禍,不好善了了,就算沒這回事,額們家也不該再與他來往!”
海礁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往來就算了,我看他就不是個值得往來的人。從前沒出事時,他聽他老婆的話,嫌我們家官卑職小,看不起人。如今他老婆偷人了,他又不管不顧地喊打喊殺。咱們家跟他不熟,還能省事些,否則象塗家少爺那般與他交好的,爲了在塗同知面前替他求情,不知要費多少心思呢!”
馬氏忍不住抱怨:“這個塗少爺也是個糊塗人。闞家兒子都想要拿刀砍他了,他還處處爲他着想,做朋友也不是這麼做的。他對朋友是盡心盡力了,叫那救了他性命的親兵怎麼想?敢情這自家人就不如外頭新認識的朋友金貴,是不是?他下回再遇到危險,身邊的親兵還能心甘情願拿命去保護他麼?!”
馬氏對塗金寶十分嫌棄,想起麻尚儀還曾經打算把海棠說給對方,心裡就無比慶幸:“還好額們家已經婉拒了,不然攤上個這樣的孫女婿,也太糟心了。”
海棠連忙說:“麻尚儀也去接金大哥了,也同樣很嫌棄塗家少爺呢。阿奶這會子再去跟她說話,她估計就不會再誇塗家少爺的好了。”
“那敢情好,不然額還怪不好意思的。”馬氏笑了,“去把大壯媳婦喊過來,讓她來找她婆婆領藥材,燉兩盅寧神湯,一盅給寶順,一盅給金小哥送去。小哥倆今兒受了驚嚇,喝口湯收收驚,夜裡好安睡。一會兒吃了飯,額還要過去尋麻大姐說話咧!”
沒辦法,大姐夫不做人,但她爲了大姐和外甥着想,還得去幫忙打點打點,不能真讓麻尚儀對周家三房生出不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