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 二

清見沒有放棄繼續對翎的尋覓,他只要一想到以後將要在沒有她陪伴的世界裡生活,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孤獨就會向他襲來,無形的寒風吹透了世界萬物,漆黑的人世中可能只有自己的心是冷的。

之所以找人會找到垃圾站這種地方,同樣是源於他的執念,只要發現任何與翎有幾分相似之處的身影都會固執地或遠或近必須確認一番,相比最早那段有目的地、有目標性、有計劃但毫無結果的尋覓,發展到他終於無奈的走上街頭期望能夠有奇蹟可以發生,如他們第一次相遇一樣,翎會突然從對面微笑着向他走過來。他依靠着這樣的幻想到處行走,麻木得猶如行屍走肉。流浪了太久,等他淪落成了乞丐的時候,終於有一天,心底沉寂已久的死灰突然迸發出一顆幽暗的希望火星,他那時蹲在路邊休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疲倦似乎從他的小腿肚和大腿擴展開,直至襲遍全身。不久之後他看到了一個瘦弱的身影揹着一塊髒兮兮的畫板從眼前晃過,這是一個落魄的拾荒者,因爲他腋下夾着一捆廢舊的瓦楞紙板,手上提着亂七八糟的雜物,前腰掛着的幾個舊塑料瓶隨着前行的腳步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清見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鬼使神差的站起來遠遠跟在了這個人的背後,也許這個與翎並無太多相似之處的流浪男孩吸引他的除了那塊畫板,還有些許翎給曾經他講述流浪經歷時的回憶。

廣場四周的城市華燈初上,前面行走着的拾荒者看起來很熟悉這裡,對於有人跟在後面他似乎並沒有覺得有些異樣。這裡原就是城市流浪者聚集的地方。清見看見拾荒者轉彎拐進一條小巷,接着他突然發現把人跟丟了,但他清楚這個人一定就在附近,他四處尋找,很快在城市邊緣一座交通橋的橋孔下,發現一個用廢瓦楞和紙箱搭起來的窩棚,裡面透出昏黃的燈光。

清見將窩棚的破門小心地推開一道縫,探進頭去,出乎意料,他竟進入了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原來窩棚裡掛滿了大小不一的油畫,形成了另一層牆壁。順着一團煙霧,清見看到了那個以爲是拾荒者的流浪畫家,他像一頭冬眠的熊一般窩在一個破畫架下,頭髮很長,穿着一件塗滿油彩像長袍般肥大的破T恤衫,他的眼睛在自己豐富的作品間遊移,目光充滿了驚奇和迷惘,彷彿他纔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的人。看起來他的大部分時光大概都是在這種對自己作品的自戀中度過的。

清見四下看了看,發現大部分的畫只是一堆零亂的色彩,就是隨意將油彩潑到畫布上都比它們顯得有理性。但有幾幅畫面卻很寫實,他的目光很快被其中的一幅吸引了,他感覺自己心臟在砰砰亂跳中快要跳出體外,畫上的景象是一片灰濛濛的荒原,右邊很多烏黑粗糲巖面蓋着一層薄土的岩石拔地而起,直插雲霄。左邊卻是山巒露水遍佈,到處溼漉漉的,每一片草葉和樹葉上都沾着沉甸甸的露水,珍珠似的閃着光。畫面中央有一座宏偉的廢墟,巨大的方石料一塊塊地堆疊着,猶如巨人嬰孩拋棄的玩具。一個地方,坍塌的牆垣仍然可以辨認;另一個地方,兩座方尖碑表明那兒以前曾是一扇巨大的門。廢墟到處都長着苔蘚和藤蔓,以及發育遲緩的小樹。清見並沒有被它的莊嚴肅穆震懾住,他感到興奮的是畫中那座殘存的龐然大物有一個細節正強烈的吸引着他,在一堵斷壁殘垣的陰影之中,一個神秘的背影雙手正虔誠的託舉着,有道光芒在其上綻放,他驚異的發現畫中發光的這個物體他原本應該有機會熟悉,雖然翎沒有和他分享過,但他記得當時那個神秘女人遞給翎的正是同樣神秘的卡片。

“沒關係,進來吧。”拾荒的流浪畫家對他說,眼睛仍掃視着自己的那些畫,聽他的口氣,清見並不是第一個前來打攪他的人。

“喜歡這幅畫麼?這是以前一個小女孩送給我的,她常來看我的畫,她認字都不多,但能看懂我的這些作品,而且和你一樣喜歡它們。”

“我確實非常喜歡這幅。”清見指指那幅畫說。

“你買麼?假如你要的話看着給吧”拾荒的流浪畫家笑眯眯的盯着他,在此刻彷彿就像一個最慈心善意的良心賣家。

清見尷尬的搓着手,淪落成乞丐好久了,別說錢了,明天的三餐都還得發愁呢……

沒成想身後有隻手伸了過來,手上有厚厚一疊百元大鈔,拾荒者吃驚的望向清見的身後,這個第三者出現得猶如鬼魅,前一刻那個地方明明只有清冷的空氣。

清見回過頭,看見婧兒正冷冷站在他的後邊,淺笑的嘴角微微上翹,襯出了她鷹眼般的目光,那雙隱沒於眼窩黑影中的眼睛,自那彷彿看不見底的黑潭中射出兩道冷光,無論男女老少與她目光接觸都會第一時間打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