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在大街小巷轉了一個多小時,基因漢來到了繁華的民主路。這兒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廣告。他隨着人流,亦步亦趨地走到一個大廣告牌下,站定了,認真仔細地看起來。這上廣告牌是專門張貼招聘啓事的。
看了一會,他便轉身擠了出來,打上一輛黑色出租車,來到了北郊的一家工廠。這一家新建的工廠,名字叫新貢獻藝術廠,專門生產轉基因食品。
是不是約克遜的工廠?基因漢警覺起來。阿超阿娜都不喜歡這個大財閥,我怎能進他的工廠幹活呢?轉而一想,不一定是他開的吧,哪有這麼巧。再說嘍,我現在誰也不認識,明明白白告訴人家我是基因漢,也沒人肯相信,還有什麼可顧慮的。把心一橫,就往大門口擺着的一張長方桌前一站,低沉有力地說:“我來報名,找份工作做。”
方桌旁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看上去有上四十五六歲,胖胖的,麪皮很白,給人一貫養尊處優的強烈印象,兩隻眼睛不大不小,眼光混濁,臉上滿是傲氣。他斜一眼基因漢,不經意地問:“叫什麼名字?”
“基因漢。”
“什麼?”他顯然吃了一驚,伸長了脖子,“你再說一遍,叫什麼?”
“基因漢!華宇基因漢!”
他滿臉狐疑,欠起身,湊到跟前來看基因漢。基因漢不適應,有些厭惡地退了兩步。
“哼!膽虛了吧,只往後退,怕我認出來呀。說,到底叫什麼名字?”
“你聽清楚了,再看我的口型,基因漢,基——因——漢!”
“嗯喲喝,還很固執。哈哈!今天出新鮮事了。好,就算你是基因漢。告訴我,你不好好呆在神昌,跟着華繼業吃香的喝辣的,跑到我們這個邊城來受什麼罪啊?”
“經風雨,見世面,找工作,端飯碗。”
“基因再造技術多先進,你不做,不是胡鬧騰嗎?”
“你這就不對了。人各有志嘛。再說了,轉基因食品,連約克遜都做的,全世界有兩億人做這樣的工作,你瞧不起他們,也瞧不起自己呀?”
他一時語塞,頓了頓,說:“說的不錯,口齒蠻利落,那你能做啥具體事呢?”
“基因人腦子好,什麼都能學得會,做的好。你該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了。”
旁邊的兩個青年男子馬上呵斥道:“小子,真不懂規矩,我們大老闆是你隨便就知道的,站遠一點!”
那男子朝後一甩手,兩人站遠了一點,低下了頭。那男子輕輕一笑,說:“嗯,小子,有點骨氣,跟我小時候差不多啊。我就告訴你吧,高枝繁茂。沒聽說過吧,我這大名在上流社會流傳甚廣。”
基因漢冷笑一聲,說:“失敬,失敬了。高枝繁茂先生,請你多多照顧,給我一個機會吧。”
高枝繁茂站起身來,在基因漢身前身後轉了兩圈,再仔細地看過他的臉,朝他豎起大拇指。然後,背起手來,一邊踱步,一邊評論說:你的相貌,屬於奇偉,將來一定有大出息。嗯,長相憨厚,沒有詭譎之相,腦後沒有反骨,沒有鷹眼,更沒有老鼠眼等等怪相,臉色紅潤,知道吧,紅臉男人能當大官,要麼就是大富大貴。華宇美智超,基因漢,華繼業,哦,對了,旁波寧,司馬常新,哈哈,我都替他們看過相。當然囉,是媒體上還有網上看的,他們啦,全是紅潤潤的膚色,全是大富大貴。你小子的膚色真有點像基因漢。嗯,以後,你會飛黃騰達……
基因漢哪裡肯聽他如此絮叨,不客氣地叫道:“高枝繁茂先生,大老闆,來日方長,還是且顧我的眼前吧,快給我一份好工作。”
“嗯,你一副貴相,是得給你一個好工作,助人成才嘛。”高枝繁茂紮起小指頭,朝後一招,兩個幫手急忙跑上前來,點頭哈腰地問有何吩咐。“馬上帶這個冒充基因漢的小夥子去第一車間,給他做一流的工作,看他膀大腰圓的,讓他大顯身手吧。”
兩個幫手喏喏連聲,跑過來,拉着基因漢,裝作非常熱情的樣子,領着他走進工廠大門去了。
高枝繁茂叫道:“下一個,也來個膀大腰圓的,面色紅潤的。啊,這小子真過癮,好久沒見過這麼富貴的面相了。”
基因漢自然管不了他如何進行下去,只是沒頭沒腦地跟着兩個幫手,忐忑不安地往工廠深處走去。
兩個幫手,有意欺負他,邊走邊問他,是不是真是基因漢,冒充基因漢就是想找份工作,現在得逞了。又問他面色爲何這麼紅潤,是否基因改良了,還是有什麼祖傳秘方,保養的好,或者得到了花星人的什麼保養秘方。
基因漢懶得理睬他們。他們就借題發揮,說他不知好歹,推推搡搡,把他推了好幾個趔趄,差點沒栽倒在一個自來水池裡。
走了大約二十多分鐘,第一車間終於到了。兩個幫手把他交給一個面色黝黑的年青人,對他說:“這就是你的新主人,好好跟他幹吧,一定有大出息。”
基因漢心中不悅,嘴上還是依了他倆,跟工頭打過招呼,就請他派活。工頭人還算和氣,對他說:“我叫摩爾維亞達,外號叫黑蛋子。你叫什麼?”
“我叫基因漢。請你多多關照。”
黑蛋子扭頭看他一眼,用疑問的口氣說:“基因漢怎麼能幹這等活計呢?”
“能,能的。”基因漢害怕他拒絕派活,好不容易過了“閻王”這一關,才弄到手的差事,卻讓一個“小鬼”斷送掉了,豈不太遺憾?急忙求情:“請多多關照,求你了。我很聰明,你放心,我一定聽你的話。”
黑蛋子搖搖頭,含糊其詞地說:“你不懂啊,這活可不是好乾的。來吧,跟我來。”
黑蛋子把基因漢領到了一個大約有三千多平方米的大作坊裡,指着一大羣人對他說:“基因漢,你的工作就是和他們一起,把各種各樣的物品洗乾淨,送上傳送帶,再送到機器的肚子裡。”拍拍他的腰板,又說:“一副好腰板,相信你能幹好。”
至此,基因漢方纔明白,高枝繁茂說的第一車間,其實就是轉基因食品加工的第一道工序。所謂的一流工作,原來就是第一道流水作業。一看那一大羣人身上的污水和肩膀上的麻布墊子,就知道這兒全是重體力活計。基因漢的確膀大腰圓,但他是溫室裡的花朵,只不過是從昌連山穿過,再經過大沙漠的煎熬,有那麼幾天體力鍛鍊而已,簡直弱不禁風,說他能挑能扛,又是一種新的嘲弄。
既來之則安之。眼下,基因漢唯有如此。無論如何,總算找了一份工作呀。至於揹着一個假基因漢的名譽,那都是微不足道的細節性問題,傳統人總是男子漢大丈夫,可以不拘小節嘛。他果斷地向那羣人走過去了。
那羣人見他走過來了,一個帶頭,其他人緊跟着叫道:“歡迎新夥計!歡迎新苦力!”
啊!原來,這就是苦力活。基因漢心中不免一陣酸楚。我飽讀百科,滿肚子墨水,沒想到竟然做起了苦力。
難道這就是自然人的古訓: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飢膚,空乏其身,而固其心志麼?
沒等他多想,那羣人已把他圍在垓心,問長問短。他不想說話,叫馬上給他派活。
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就叫他跟着他一起擡籮筐。
不用說,這是基因漢非常陌生的活兒,但是他不得不硬着頭皮跟着大塊頭走到了一大筐玉米跟前,接過大塊頭遞過來的木槓,穿進筐繩裡面,蹲下身來,挺身而起,媽呀——他一聲慘叫,“撲嗵”一聲,一個仰八叉,倒在地上。
大塊頭力氣大,也習以爲常,本來明確無誤地喊了起,可他手無縛雞之力,沒能合上力氣,大塊頭起來了,他沒起來,那木槓專門欺負軟弱的人,硬是拄到了他的懷裡,把他摁倒在地,肚皮被擦掉了一大塊,頓時,鮮血只往外冒。
大塊頭顯然緊張了,大叫“你怎麼啦?”
大家一起跑上來,問他有沒有事。他好強地說沒什麼事。大塊頭不信,他經驗豐富,一把抓住他的手,掀開衣服一看,生氣地說:“還說沒事,這樣栽了,十有八九會流血。幸虧你身子活,骨頭軟,可能基因也優秀吧,才受了輕傷。換了身體不硬棒的,或者基因病變的,恐怕就暈啦。”把他持起來,從褲兜裡掏出一張傷溼止痛膏,嘩地撕下一面來,一邊替他貼在傷口上,一邊問:“怎麼樣,能撐住不?別逞能啦?”
基因漢強顏作笑,說:“能撐住,皮毛小傷嘛,有啥了不起。再來。”
大塊頭沒有阻止,卻叫過一位很健壯的中年婦女,對他說:“基因漢,她叫熱達妮婭,你就跟着她慢慢做,別急,這活也有技巧,你初來窄到,別急於求成。時間長了就好啦。”又對熱達妮婭說:“小夥子就交給你啦。你真好福氣,攤上這麼個帥哥。哈哈哈,別被他迷倒囉。”熱達妮婭把臉一擺,用槓子捅他肚子一下,說:“叫你貧嘴,把你肚皮捅破了。”大塊頭裝做害怕的樣子,一伸舌頭,大步跑開去了。
接下來,熱達妮婭領着基因漢,慢條斯理地幹活兒。
然而,基在漢還是不能適應,不是肩膀痛,就是腿抽筋,再就是老滑倒,一會跪在地上,一會栽跟斗。弄得熱達妮婭心痛起來,捨不得叫他再做,非要叫他一旁歇息不可。基因漢當然不肯,咬緊牙關,拼着老命,非要她帶着了擡籮筐。她執拗不過,就找來一隻很小的籮筐,裝上一半,再減一半,和他一起擡。基因漢羞愧難當。他早早看清,一大筐是一百公斤,半筐一百斤,現在他擡的筐中只有五十斤啦。站起來一大塊,擡起來像只狗熊,他怎能泰然處之?
他非要她同等對待,她不依。兩人爭來爭去,紅了臉,吵起來了。工友產見狀,要來,大塊頭攔住了他們。說熱達妮婭可以處理好。
果然,熱達妮婭依了基因漢,裝滿一筐玉米,要基因漢和她一起擡,“撲嗵”一聲,基因漢又栽倒在地。
這回因爲熱達妮婭先有防範,槓子沒有戳到基因漢的肚子上。但是,跤子摔的重,半天沒能爬起來。
大塊頭衝過來,抱住他,又是按摩,又是掐人中,把他救醒了。
他一時性起,吼叫着:“我還要擡,擡,擡擡!”
這下大塊頭髮怒了,吼道:“你小子玩命來啦,想死在這兒,把我們的飯碗都砸了?我告訴你,要麼,你一旁稍息。要麼,你就馬上滾蛋。”
大家也七嘴八舌地勸他,他自知再也不能逞強,否則會連累無辜,便不吱聲了。
大塊頭拍拍他的臉,心疼地說:“孩子,好孩子,你一定有啥心結沒打開,才這樣拼命。真可憐。但是,我好心提醒你,你不是這塊料,應該做你該做的事情去呀。”
熱達妮婭也眼淚汪汪,說:“你這孩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哩,這麼固執,這麼拼命。聽話,去找輕巧點的活幹吧。你的基因裡頭沒有幹苦力的因子呀。要真想幹苦力,就去找阿超阿娜,做一下基因再造,叫他們給你添加些叫什麼因子來着?”
大塊頭說:“運動基因因子,看你的爛記性,也該去找阿超阿娜。”
基因漢真的被摔壞了,有氣無力,渾身疼痛,真想呻吟。可是礙於人面,只能強忍着。
早有人給高枝繁茂送去消息,他不無慌張地趕過來了,把脈,摸頭,看肚子,折騰了一會,半蹲下,對基因漢說:“小夥子,事實證明,本總經理的相面術很高超,你不是幹苦力的料啊,走吧,千萬別做釣魚的電線杆子,大材小用向是地球藝的一種悲哀,不能在你身上重演啦。”說完,朝大塊頭使個眼色,果斷地說:“按慣例辦,馬上辦!”
大塊頭隨即叫人幫他擡起基因漢,到廠醫務室幫過檢查,輸了一些液體,又打了預防針,再由大塊頭和熱達妮婭護送他,高枝繁茂親自駕着他的飈風牌豪華轎車,把他送到羅依夏家門口。下車的時候,高枝繁茂人懷中掏出一個信封,硬是塞在基因漢手中,叮囑他好好休養,又說:“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們啦。”
基因漢身上有傷,心情不好,不想開玩笑,只是點頭表示禮貌。眼看車子就要掉過頭去,他忽然覺得很有些對不起大塊頭,急叫停車。
高枝繁茂以爲又出了什麼事,急忙剎住車,探出頭來,問他有什麼事。
他一跛一拐地走到車窗前,問大塊頭尊姓大名。大塊頭不願說。他不依不饒。大塊頭才說:“雲飄天!你不會記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