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幾步,覺得身上沒有一點力氣了,就蹲下來,歇了一會,還是沒有力氣,看見旁邊有一家小酒店,肚子隨即叫喚起來,便起身進那酒店,找個角落坐下來,叫服務小姐點菜。服務小姐着意地看了他一會,問他想吃些什麼。他說隨便。小姐說他真會開玩笑,可是沒有隨便這道菜,請他再點別的。他又好笑又好氣,點了醋泡花生和洋蔥伴木耳,三兩韭菜餃子,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沒吃幾個餃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次碰壁,委屈和羞惱又爬上心頭,覺得餃子沒有味道,那菜也吃的沒勁,就叫小姐拿酒。什麼酒呢?他要喝月球白。小姐說那是高檔酒,咱們這大排檔裡沒有。什麼蹩腳小店,連月球紅都沒有,真沒勁!他嘟囔一句,就叫買單。
付了錢,快步走出門,轉身又進了一家小吃店,先看有沒有酒。也沒有月球白,卻有月球紅。心裡一高興,說:“就在你們這兒吃晚餐了,來瓶月球紅。”
櫃檯小姐下意識地掃了他一眼,不放心地說:“先付錢吧,一千元一瓶。喝不完可以存放在這兒,下次再來喝。”
“這麼貴?比月球村的還貴三百塊,天價!下次恐怕沒人敢來啦。”他一生氣,轉身就走。兩次生氣,胃口沒有了,不想再吃,悶頭向前走。然而,一陣吆喝聲吸引了他。
來來來,新鮮的烤羊肉,多少也吃不夠!女的吃幾串,越長越好看;男的吃幾串,變成基因漢。來,來,來……
喲,這還有點意思。湊近一看,一個小夥子,身穿白底藍條長褂,頭戴瓜皮小帽,一邊在火爐上烘烤一串串的羊肉,一邊扯着嗓子喊叫。
基因漢在月球村生活了兩年,在萬和號太空紅招待所住過幾回,吃過穆瑪德琳等高級官員的宴請,美味佳餚自然沒少享受過,但這烤羊肉串他卻是頭一回聽說,好像書上也沒有看到過呀。哈哈!五塊錢一串,真便宜,比月球村超市裡的商品便宜多了,咱就來個十串。男的吃幾串,變成基因漢。我要看一看,基因漢吃幾串,會變成什麼。掏出五十塊錢來,大聲叫道:“小夥子,來十串!”
小夥子高興地叫聲好,叫他尋個地方坐下,又問他要老一點,還是嫩一點。他愣了:還有老嫩之分?靈機一動,說:“不老不嫩。”小夥子叫聲好,轉身回到爐旁,一邊叨叨:“不老不嫩”,一邊烘烤,不一會,就送過來十串羊肉。
求新鮮看好奇可是基因漢天生的心理特質。這會兒,他實在是餓了,抓起一串就啃,卻啃不下來,弄的滿嘴是油,感覺旁邊有幾個男女在看他笑話,忙用兩眼餘光悄悄看看別人的吃法,學會了,一片片往嘴裡叼,吃了一串,覺得並不怎麼好吃,一股怪味,他形容不出來,不吃了,叫那小夥子,要退餘下的九串。小夥子擺着臉說:“帶走!本攤概不退換,除非你再交一份錢。”他問旁邊的食客,他們說就是不退,便不再計較,找張報紙包起來,帶回去給羅依夏吃。
時已傍晚,太陽藏進西海去了。暮風越吹越烈。一陣冷風灌進脖子,溜進了喉嚨,鑽進了胃裡。這下糟了,肚子裡一陣翻騰,好惡心啦。趕忙緊跑幾步,鑽進公共廁所,嘔吐一會,漱了口,感覺舒坦多了,便往回趕。
基因漢在月球村生活慣了,在地球村走路,覺得非常費勁,就像有東西粘着腳底板一樣,非要用力抽動才能走的快些。
跑到羅依夏家,已是下午九點鐘了。羅依夏正要出去找他,見他回來了,高興地迎上去,問長問短。他不回答,打開報紙,叫她快些吃羊肉串。她“撲哧”笑了,說:“書呆子,這東西我很愛吃,感謝你的一份心意。可是,不能就這樣吃,不然,要鬧肚子,也吃不下去,得再烤一烤纔好吃呀。”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假,我真是書呆子,生活兵法一點也不懂啊。你就快些熱了吃吧。”
羅依夏打開微波爐,烤了羊肉串,拿到客廳來,叫他一塊吃。
他深深地吸口氣,說:“真香啊!可是我不敢吃了。剛纔,我吐了。”
基因人還鬧肚子,還嘔吐啊?她風趣的說。基因人沒有恐懼基因了,也沒有遺傳疾病,應當吃什麼都可以高枕無憂的嘛,就是吃了鋼鐵,也能融化無餘啊。
唉,你就別取笑我啦。他羞澀的說。我在月球村總是吃阿娜做的飯菜,吃慣了,到地球村來了,覺得地球人吃的東西都非常香,可我就是不習慣。
嗯,這恐怕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哩,慢慢就好啦。
這話說對啦。他挺挺腰桿,轉動一下身子。想到闖進昌連山,還有穿越大沙漠,我覺得基因人與傳統人,差不了多少的。還是你們傳統人說的好,尊卑高下,吊起來還不是一樣打。
嗯,嗯嗯!她一邊咀嚼一邊說話。我看過報紙,網上也看到過,基因人還是低級的。哈哈,基因漢,你是低級的第一個基因人,低級的基因帥哥。
嗯,好像是這樣。他若有所失的說。你看啦,我在月球村看了一萬多本書啊,阿娜總說我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哪曉得,到了地球村,在中心吧,一點沒覺得不適應,一跑出來,噯,處處彆扭,很羞愧啊。
她聽了,一怔,說:聽你這話,你離家出走還做對了,中心小巴掌,A國巴掌大,地球大巴掌,宇宙也就是幾個大巴掌,就得當當孫悟空才行哩。
他低下頭,有氣無力的說:我恐怕只能算是小小蒼蠅吧。
她同情地摸他的臉蛋一下,說:“連連碰壁,委屈我的阿漢了。工作沒找上,還倒了胃口,直可憐。噯,在這上城市生活呀,不會吃羊肉串真是一種遺憾。不要緊啦,有許多外地來的人也不吃哩。來,說說你找工作的事,我邊吃邊聽。”
“你都知道了,還有啥好說的。”基因漢泄氣地說。“你是怎麼知道的嗎?”
她莞爾一笑:“我猜的呀。看你的表情嘛。你一進屋我就主意到了,有上沒有一點興奮,全裝出來的笑容。要是找到工作,纔不是這樣,恐怕早就大喊大叫:羅依夏,羅依夏,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找到工作啦!”
“唉!別提了。”他懊喪地說。“我一連跑了三家,都吃了閉門羹。”他一五一十地把三次應聘的經過說給她聽了。接着,恨恨的說:“可恨的是那個總經理,叫我聞他的大臭腳丫。那個馬眼老東西更可恨,竟然捉弄我,拿我開心。倒是郭大河有些良心,能體諒我一點點心情。”
她認真地聽完他的敘述,用同情的語氣說:“噯,咱們的阿漢受苦啦,也受委屈啦。我知道的,那個總經理叫馬賽繼先,外號叫‘心潮’,心血爲浪的意思,因爲他總喜歡別出心裁,有一副花花腸子。咱們的阿漢啦,別跟他一般見識。”
我纔不呢,他是傳統人嘛。而我是第一個基因人,低級的基歷人,也比高級的傳統人強。
這就對了。我投贊成票。不過,基因帥哥,你錯怪“馬臉”啦。“馬臉”叫都蔭清規,原來是吳迪洞的秘書。因爲檢舉吳貪污受賄,開罪了吳,被吳降職了,下來當了職業介紹所所長。他幹一行愛一行,介紹所的生意很紅火。雖是所長,他一點不擺臭架子,身先士卒,禮賢下士,每天總是他接待的求職者最多。他喜歡新潮,跟馬賽繼先不同,不一味標新立異,而是務真求實。所以,人們都喜歡聽他說話,風趣,動聽,合情合理,叫人心悅誠服啊。他問你基因人的一些話,是跟你開玩笑,成天老繃着臉,把人憋悶不
嘍。我和天馬爺都是通過他才找到的工作。天馬在市文化館當武術教練,我在市人民醫院當出納。一分錢的禮也不收,連出去喝茶也不答應。噯,“馬臉”是好人啦。
基因漢將信將疑,默不做聲。
她起身上了衛生間,出來接着說了一些安慰的話,突然想起,又說:“阿漢,差點忘了,你們開新聞發佈會,還有答辯會,哦,你接受公開審判,對,華繼業建基因再造中心,都蔭清規可都表示支持了,還寫了不少文章歌功頌德呢。他真是一個好人啦。基因人的堅定支持者,也就是你的鐵桿心腹。”
“是這樣啊。”基因漢回想着說。“那他爲啥對我嚕裡嚕囌,又橫眉豎眼的?”
“嗨!你臉上又沒寫字,他肉眼凡胎,哪裡能知道我們的基因漢,穆瑪德琳的基因帥哥會跑到他這個彈丸之地來求職嘛。”
“傳統人真複雜。”
“不是傳統人真複雜,而是社會本來就該複雜。想想吧,如果啥事都簡單明瞭,那有啥意思嗎?”
“那你說,我跟阿超阿娜一樣名聞遐爾,爲什麼到了這兒,我怎麼說他們都不信,反譏笑我是精神病呢?”
“這個屬於社會這本無字天書裡頭的內容,你不懂。這叫此一時彼一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水漲船高,人擡人高。這都是傳統人的思維定勢。你和阿超阿娜在一起,就是太陽月亮星星,都閃閃發光,只能相映生輝。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蘿蔔青菜香蕉皮了,都是到處可見隨手可得又隨時可扔的小物件,誰還感興趣,誰還在意,誰還信服?本來嘛,我可以借你的光輝,也光彩照人。可是你沒有證件,證明不了你的身份,也就罷了。唉,這名那名,都得社會承認。社會不承認,名氣等於零。”
“我懂了。人都不能獨一無二地生活。基因人也不能生活在社會之外。怪不得穆瑪德琳那麼重視民間團體組織的建設和管理。梅行幹不擇手段,也要弄上小人物協會會長噹噹。名份名份,就是名氣和身份的合成。唉,我現在是名份分離了,活該受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