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朝聖者(下)

隨着洶涌的人羣一路前行,一直向上拔高的道路也逐漸平緩,沒過多久,伊文就看到一座拔地而起的雕像。

那座雕像極爲宏偉,高度足有兩百多米,竟比城市最高的鐘樓還高出半截;從來材料上來說,似乎是純金屬打造而成的,看上去十分昂貴。

站在廣場中心俯瞰四周,伊文發現這座雕像纔是城市最高的建築;先前之所以沒有看到它的存在,是因爲這座城市規格是沿海低內陸高,從低望高自然有很多障礙物遮蔽視野。

雕像的形象是個成年男人,看上去頗爲威嚴英武——頭戴珊瑚冠冕、手持三叉戟,身披帶着尖刺反甲的黃金鎧甲,腳下還踩着一頭肥碩的白色海豹。

“這是海神!他們要祭拜海神。”伊文憑着第一印象,如此斷定。

但是下一刻,他就推翻了自己的印象,因爲雕像明顯是個人類——魚人族的海神沒可能是人類啊。

就在伊文摸不到頭腦的時候,雕像的基座前,一個看上去德高望重的雄性老年魚人走了出來。(區別魚人雌雄的方法很簡單,雄性魚人體貌特徵更像魚,而雌性人魚則更接近人類。)

它捧着鮮花、珊瑚、貝殼,恭恭敬敬的走到基座前,然後就鄭重其事的跪倒在地,對着雕塑不斷叩首。

砰——砰——砰!

也不知道是魚人族痛覺神經遲鈍,還是這位老人單純的頭鐵,他叩首時額頭必然觸擊地面,砸的砰砰作響。一連九次之後,老年魚人才站起身,將祭品交給身邊的隨從,讓他們將祭品送到雕像腳下。

此時的廣場上早已人山人海,前來朝聖的魚人族紛紛獻上鮮花、珊瑚和貝殼——雕像基座的周圍很快就鋪了厚厚一層祭品。

獻完祭品之後,魚人們很有秩序的退回了原位,將廣場中心空了出來,然後迅速安靜下來。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偌大的廣場之上竟變得悄然無聲,每個人都默契的保持安靜,似乎在等待朝聖的第二個環節。

“第五年!今天是魚人族脫離無法地帶,獲得重生的第五年!”這時候,率先祭祀的老年魚人忽然開口說話,蒼勁有力的聲音沿着開闊地帶向外傳播,很快傳遍了廣場上的所有角落。

“這些年來,我們經歷了很多災難……最終都熬了過來。”

老年魚人說着,忽然伸手指向背後的雕塑,擡高聲音強調道:“現在我們的生活恢復了安定富足,但是我們不能忘記,是誰把我們從滅絕的邊緣拯救了出來!”

聽到這句話,廣場上的魚人族紛紛點頭,臉上都是一副深以爲然的表情,甚至有部分還落下了眼淚。

伊文卻是眉頭緊鎖,心裡非常不痛快——給魚人族補助的美尼斯帝國,救魚人族的是機械軍團,下達指令的是我;到頭來,你們居然感謝一尊冷冰冰的雕塑!?這不是一幫養不熟的白眼狼嗎!?

老年魚人尚不知自己一番言論,已經得罪了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依然以一種無比激動的語氣訴說着:

“感謝我們的救世主,感謝他給予了魚人族救助,幫助我們消滅了貧窮、飢餓,幫我們逃離了瘟疫的魔爪,給予魚人族安寧富足的生活!他仁慈和崇高的化身,寬厚大度、睿智多謀,是所有人尊敬的慈父。也是魚人族心中永遠的‘塗聖油的王’和‘恩人’,偉大的‘不朽之王’!”

聽到這裡,伊文的臉色更黑了,目光陰沉的彷彿能降下雨水——祭祀你們的神也就罷了,連我的尊號都搶,當真以爲我沒有脾氣。

“讓我們高呼他的名,祈禱他福澤綿長!”老年魚人高舉雙手,長鬚都因爲激動而翹了起來,用最大的聲音嘶吼起來:“感謝偉大的太陽王陛下,感謝我們的救世主,他是神聖的不朽之王!”

“感謝伊文陛下!”

“感謝伊文陛下!”

“感謝伊文陛下!”

廣場上頓時發出雷鳴的呼喊聲,魚人們紛紛高舉雙手,眼裡充斥着崇敬和狂熱的神采。

由於這個彎拐的太猛,伊文一時間竟怔住了,然後就是猛瞅廣場中心的雕像——這個怎麼看怎麼像中年大叔的形象,竟然是我?難不成魚人族都是的臉盲!?

沒過多久,他便釋然了,因爲他也分不出魚人族的區別。

在人類眼裡,魚人族幾乎都是雙胞胎,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套出來的;在魚人族的眼裡,人類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他們眼裡,自己和這個中年大叔,應該也沒啥區別吧——伊文默默推測的着。

歡呼過後,老年人魚連續幾個深呼吸平復心情,然後便滔滔不絕的讚美起來:

“他是“衆王之王”,諸神意志在世間的化身!在位的這些年裡,他以鐵血的手腕,將美尼斯帝國建設成了星際帝國;並且摘取了遠東霸主的桂冠,成爲星河文明唯一能與卡什尼聯邦對抗的軍事帝國。如今版圖幅員遼闊,人口衆多,種族各異,在太陽王的聖光照耀之下,文化豐富發達,呈現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說到這裡,他將左手按上胸膛,閉上雙眼,神情凝重的說道:

“讓我們爲他祈禱吧,祈禱他和偉大的遠東同盟永世長存。”

沒過多久,廣場上的所有人魚都闔上雙眼,另城市中心再度安靜了下來。

在這過程中,伊文卻是越聽越覺得奇怪,越聽越覺得誇張——總覺得這種場景很不對勁,彷彿是刻意要把自己神聖化,然後和美尼斯帝國區分開來。

這一切,難道是有人專門安排的好的!?

想到這一點,他立刻破空而去,回到海博倫星的王庭,然後直接下達了一紙詔書:

“讓海洋行星的總督馬上滾回來見我!”

一一一一一一

翌日,權王殿的側廳。

海洋行星的總督,矮胖的魚人族高官,蒙格馬利滿頭大汗的站在側廳門口,佈滿鱗片的臉上滿是焦躁不安。

他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惶恐和茫然來解釋。

因爲蒙哥馬利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自上任以來,他一直兢兢業業,從來不敢貪污受賄,更也沒有怠慢政務。唯一的黑點,大概就是那場幾乎滅絕魚人族的大瘟疫了——可是那能怪他麼?難不成換個總督,邪惡的赫爾德就不投放瘟疫了?

這明顯不可能嘛!

那太陽王陛下究竟爲什麼生氣呢?

想到詔書裡不善的語氣,蒙哥馬利就覺得膽顫心驚,但是思來想去就是不知道自己哪裡觸怒了太陽王。

就在這位總督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身筆挺軍服的蕾尼走到他面前:

“蒙哥馬利閣下是吧,陛下在廳內等你。”

“蕾尼閣下,陛下他……他究竟是爲什麼生氣啊?”此時此刻蒙哥馬利沒有一點封疆大吏的威嚴,看着女副官的眼神裡,只有無奈和哀求。

“抱歉啊,這種事我可不能擅自揣測。”蕾尼攏了攏肩膀,給了對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唉!”

蒙哥馬利嘆息一聲,然後耷拉着腦袋,以一種類似於上刑場的表情,走進了內廳。

內廳的座椅上,伊文神色冷冽的看着對方走入室內,一反常態的沒有賜坐。等胖魚總督走到自己面前,先是一聲冷哼,然後聲色俱厲的斥責道:

“知道我爲什麼詔你過來嗎?因爲你糊塗!”

“糊塗?”蒙哥馬利一臉懵逼。

“昨天我去了一趟光臨之城,那裡的人在搞公開祭祀,這件事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

胖魚總督連連點頭,然後慌忙不迭的說道:“他們每年都這麼做,這不過今年弄的莊重了一些。如果陛下覺得這樣不妥,臣下以後就明令禁止,不許他們做類似的活動。”

“我不是不喜歡民間活動!”

見他露出這幅模樣,伊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抓起手裡的報紙,一下子拍在它的腦門上:“我只是不喜歡你用這種方法討好我!如果不是念在你一直勤勉,把海洋行星治理的不錯,我一定督促內閣辦了你!”

“討好!?”

胖魚總督被他拍的再次懵逼,然後連忙喊冤:“陛下,那完全是民間自發的行動啊,確實和臣下無關!臣下這些天來一直忙於制定鼓勵生育的政策,哪裡有空搞這種面子工程。”

“……”

伊文懷疑的看着他,端詳了半響之後,驀地吐出一句話:“暗示和默許,也算是你做的事!”

“只有默許,沒有暗示!”蒙哥馬利挺起胸膛,擲地有聲的說道。

“真不是你和你的手下?”

“真不是!陛下可以隨便查!如果有證據是我指示的,我甘願領罪!”胖魚總督中氣十足的回答。

“……”

伊文將身體靠上椅背,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沒有再說什麼。

事實上,他從海洋行星迴來之後,已經讓小希和間諜機器人去查了一通;確實沒有挑出對方的毛病,否則他也不會表現的這麼剋制。至於魚人族的祭祀行爲……伊文既不相信那是民間自發的行爲,又覺得這麼做不對,所以纔要當面的見一見這位總督。

半響之後,伊文才開口繼續說道:“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不覺得肉麻?”

“不奇怪,不肉麻啊!”

蒙哥馬利擡起頭,坦然的說道:

“太陽王陛下對魚人族本來就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陛下,我們魚人族已經滅亡了!陛下在海洋行星受災的第一時間,就派遣機械軍團和醫療團隊遏制災情,足以證明陛下沒有把我們魚人族當異類。之後更是最大程度上保留了魚人族文明的火種……正因爲如此,雖然魚人族受災嚴重,但是無人不對陛下感恩戴德。”

“錯錯錯!”

伊文沉下面色,眼神凌厲的看着他:

“派遣軍團和醫療團的不是我,是美尼斯帝國!第一時間發現災情的也不是我,還是美尼斯帝國!平時裡給你們讓利,給你們補助的,更不是哪個領袖,是這個國家!是美尼斯帝國的所有人,是美尼斯帝國的主體民族!”

“這……”

胖魚總督低下頭,氣勢頓時矮了下去。

“作爲這個國家的統治者,我當然有功勞……但我不過是個統籌規劃的人。我擁有分配國家資源的權利,討好我,當然能獲得更多的利益……但是利益從哪裡來?還不是從美尼斯帝國的主體民族身上割肉!?”

伊文從座椅上站起身,神色陰沉的看着他:

“就算光臨之城的那些祭祀活動,都是民間的自發行爲,我也高興不起來。因爲你們把功勞全部歸納在我身上,卻忽略了我代表的是美尼斯帝國。我很失望……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場景,這是歪風邪氣!”

“是臣下無知了!請陛下恕罪!”蒙哥馬利連忙討饒。

“明白就好。”

伊文走到他身邊,臉上的神色逐漸緩和,語重心長的說道:“美尼斯帝國、美尼斯人一直暖着你們的心,你們可不能讓他們寒心啊。就算是愛情,也不能讓一方單方面付出啊,否則肯定會醞釀出不滿的情緒。”

“臣下明白!美尼斯人是魚人族的好兄弟,彼此之間都應該有所付出!”胖魚總督看上去蠢笨,心思卻很活絡,立刻改變了自己的思維方式。

“哈哈哈!好!”

見他如此懂事,伊文滿意的點點頭,最後又叮囑了一句:“你且記住,我希望看到局面是團結友善,不是單方面感激某個人。”

“臣下謹記在心!”蒙哥馬利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心知肚明。

“光說可沒用啊。”

“陛下放心,臣下一定用實際行動,向陛下展示我的決心。”

“這就好。”

伊文想了想,走到自己的座椅旁,從茶几上取來一包茶葉,直接丟到了胖魚總督的手裡:“我不讓你白來一趟,這包茶葉就算我對你的賞賜,拿回去交差吧。”

“謝陛下賞茶!”胖魚總督頓時喜笑顏開。

他被一紙詔書召到王庭的時候,海洋行星的官員都覺得他要涼,現在有了這包茶葉,回去之後就能揚眉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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