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本能

荒草包圍的爛尾樓盤隱入風暴,彷彿被黑沉沉的煙霧環繞滌盪,只剩下昏暗模糊的幽幽輪廓。狂風裹挾沙塵層層疊疊的疾旋呼嘯,彷彿是神話傳說中淹沒大地的洪水,吞噬了道路周圍的一切景物。軍用卡車停在道路拐角處的護欄旁,隨着風沙的激盪時隱時現,像極了洶涌海面上搖搖欲墜的孤舟。

縱然有卸開風力的滲透勁護體,伊文依然險些被風沙迷了眼睛,連忙戴上事先準備好的防風護目鏡,這才能放心大膽的觀察四周景色。

嗚嗡嗡——!

天空深處的風聲忽然一陣凌亂,伊文下意識地擡起頭,頭髮飛舞着,剛好看到狂風帶着一片片從荒草地上掀起的野草飛向半空。澎湃風力的推動下,彷彿無法計數的野草在天空飄舞,匯聚成一條條懸在爛尾樓盤正上空的暗綠色河流。

河流在流動——飛舞的野草環繞爛尾樓盤徐徐旋轉,就像是一隻暗綠色的光環。

嗚嗚嗚——!

而更高天幕之上,風壓掃過重重雲端,令雲層正如同漩渦般盤旋激盪。一層層向上拔高,中部塌陷鏤空,露出高懸天際的暗藍色渦眼。四方天際都涌動起來,一道道暗紫紫色的閃電在雲層之中穿梭,閃電映亮了雲巔,自高空垂下一陣類似與吸水的古怪轟鳴。

同一時間,伊文感到風向驟然產生了變化,如果之前是自西向東的推力,那麼現在就是自下而上的吸力。就彷彿是天空上被鑿穿了一個豁口,正源源不斷的朝宇宙星空噴射着氣體。巨大的吸力當空垂下,似乎是要將整個爛尾樓盤連根拔起。

“第四天就這麼誇張!?”

伊文連忙沉腰弓背降低重心,扒着門框一下子鑽進了駕駛室,然後伸手一抓一拋,將那具手腳僵硬的屍體拋了出去。

嗖——!

駕駛員變形的屍體剛離開駕駛室,就被狂風直接扯上了高空——彷彿一張斷了線的風箏,隨着風力旋轉飛舞着越升越高,很快就沒入雲端不見了蹤影。

“冷靜冷靜,我會開卡車的來着……我會開!”

伊文用力拉上變形的車門,坐到駕駛室內,還是回憶前世開大卡車的細節。

前世他爲了拿駕駛證,曾經跟中隊的老班長學過一段時間車技。由於消防車大多都是這種大卡車,理論上應該能直接上手。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些年來別說汽車,他連自行車都沒摸過,事到如今只能憑感覺走了!

“呼……呼……”

他深呼吸放鬆精神,眼睛注視着左右反光鏡和後視鏡,雙手握正方向。然後腳踩離合到底,掛倒檔,鬆手剎,慢擡離合,一氣呵成。

嗡嗡嗡——!

在伊文全憑手感的意識流操作下,軍用大卡車很給面子的沒有熄火,車體只是微微一震,然後慢慢倒退着離開了護欄。

“看來我真是個天才!”

他忍不住誇了自己一句,然後打開了方向盤左邊的話筒,對着後車廂內衆人說道:

“你們大概也都看到了,現在風向已經變成自下而上的吸力,我們必須在風力進一步增強之前找地方避難。我也不是徵求誰的意見,這個時候生命安全高於一切,拒絕任何異議。”

“避難吧!再這麼暴露在風力,我們遲早完蛋。”這是研究員A。

“沒意見,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這是研究員B。

“誰有意見我打爆誰的狗頭!”這是氣焰囂張的海豹。

“……”這是無話可說的瑞瑞。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之前最激進的瑞瑞也沒了意見,算是默認了他的選擇。

“很好,後車廂有什麼情況立刻通知我。”

伊文見沒人跳出來礙事,也就沒關話筒,跟衆人保持通訊狀態。緊接着猛踩油門,還是全憑手感駕駛大卡車,調轉方向一路朝着爛尾樓盤的駛去。

一一一一一一

“啊——!”

正在伊文專心開車的時候,然而耳畔突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彷彿近在咫尺的從背後傳來,透過耳膜直接震盪在腦海裡。

“嗯!?”

他猛地一個激靈,太陽穴一下子高高鼓起,全身皮膚表面的青筋好似細蛇般蠕動,將肌肉皮膜撐的鼓脹厚實起來。準備好防禦措施同時,也放開感知,開始巡查那古怪聲音的來源。

就在這時候,前方爛尾樓盤進口的甬道前方,隱隱閃過一個皮膚慘白的人影。

“已經開始出現了嗎?”

伊文注意到這一幕,心頓時沉了下去,目光掃視周圍的空間,搜尋着那個一晃而過的慘白人影。

嗚嗚嗚——!

車窗外忽然吹來一陣陰冷的氣流,車廂內的小飾品被吹得叮噹作響,在這種昏暗鼓譟的環境中,顯得莫名詭異。

放眼巡視了一圈之後,伊文福至心靈的一陣悸動,下意識將目光落在的後視鏡上。

此時後視鏡疾速後退的畫面中,倒映着一個皮膚慘白的模糊人影。它四肢伏地的趴跪在白色路面上,以一種畸形扭曲的姿勢,手足並用的快速向前爬向。

這個人影似乎很輕飄,風吹樹影,它也跟着變形晃動。

卻能無視從天幕降下的吸扯力,就這麼渾身赤裸的匍匐爬行在路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在爬行的過程中,它彷彿能引動後方昏暗陰沉的背景,看似笨拙的迅速逼近軍用卡車。

車廂內的溫度彷彿也在隨之驟減,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森然的氣息。狂風呼嘯的聲音彷彿也在漸漸遠離,無聲無息的寂靜像是一張大網,淹沒了伊文的身影。

“……”

他臉上蒙着樓盤的陰影,努力保持冷靜,腳下猛踩油門,試圖加速甩開後面的鬼怪。

然而無論伊文怎麼加速,它都能保持一種剛好比卡車稍快一點速度,緩慢而堅定的拉近距離——駕駛室內氣溫越來越低,環繞着一股陰冷的氣息,詭異的血腥味卻越來越濃。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眼看前面爛尾樓盤入口的甬道由小變大,在視野內迅速靠近。伊文卻是越來越心慌,而越是加速,他這種心慌煩躁的感覺就越濃重。

自從掌握了滲透勁之後,他這一身綜合格鬥術,已經摸到了大師級的門檻。把技擊發力的技巧練偷皮膜,憑空發力,已經上升到了玄之又玄的細胞層面。並且可以反過來由身體影響意識,在冥冥中照進現實,於心血來潮中體悟到關於自己的吉凶禍福。

乃至於之前被偷拍的時候,也能產生一種異樣感,身體快於意識的反應過來。

現在伊文這種心血來潮的危機感越來越濃了,但問題在於他現在沒辦法外放精神力,因此當然也不知道哪裡有問題。

明明身後的鬼怪愈來愈近,明明當空垂下的吸力愈來愈強,身體的本能卻在不斷髮出警示,好像繼續開車是個錯誤一樣!

“該死!”

伊文咬緊牙關,渾身冒着冷汗,猛地疾踩剎車——選擇相信自己千錘百煉出來的戰鬥本能。

吱——吱吱——!

疾速衝刺的軍用大卡車驟然減速,車輪被盤式剎車瞬間鎖死,迸濺出一片閃亮的火星。車體沿途拉出兩道筆直向前的印痕,哀鳴着滑行了上百米的距離才緩緩停下。

“……”

伊文神色鐵青的微微喘氣,身體微微前傾,被一股自後向前的慣性壓向方向盤。就在接觸的前一刻忽然一震,硬是靠着滲透勁卸去了這股力道。

後車廂內也是一片嘈雜,衆人一陣陣的倒抽涼氣,物品落地的聲音也是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只是這次所有人都學了乖,身上繫好了安全帶,因此沒人被慣性拋出去。

“我的天!”

伊文擡起一看頓時後背發涼,下意識的瞪圓了眼睛——前面哪裡是進入樓盤的甬道,直接是一面拔地而起的陳舊高牆,而且距離車頭只有短短十米!

如果剛剛就這麼直衝而過,現在怕是已經連人帶車化作一團沖天火光了。

緊接着他回首一看,卻沒看到之前追逐着卡車的慘白身影,後面只是一片狂風肆虐下混亂不堪的荒草地。而軍用卡車原本行駛的那條道路,正在距離這裡差不多三百米遠的西北方向。

“……”

伊文控制着軍用卡車倒退的同時,腦海裡回憶着之前發生的細節,也差不多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看來那個怪物剛出現的一瞬間,就干擾了自己的視覺,同時製造幻覺步步緊逼。好讓他偏離正常道路,衝着高牆不停加速加速再加速,最後撞的車毀人亡。

之前那名駕駛員,大概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最後被活活嚇死。

一一一一一一

經歷過這次‘障眼法’的干擾後,伊文底氣足了不少,重新將卡車開進先前的公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逐漸冷靜的情緒所影響,這次那個慘白的人影沒有再度出來干擾,軍用卡車很快駛進了爛尾樓盤內部。伊文在小區內轉了一圈,找到了一處看上去十分堅固的高檔住宅,便將載着衆人直接撞碎捲簾門衝進了車庫。

將車熄火之後,他用安全繩將衆人捆綁在一起,然後輪着大錘,準備一路砸門砸進地下室。

不過由於是爛尾樓的緣故,這裡的房門根本沒鎖上。衆人得以一路暢通無阻,從車庫順着樓梯向上攀登,不多時便走進了二樓大廳。

雖說是爛尾樓,但至少這棟住宅建造得十分豪華,大廳寬敞而且明亮。透過碩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到整個小區的景色。按照外面未完成的規劃來看,應該還有個寬闊的庭院,不知道爲什麼就爛尾爛在這兒了。

兩男一女三名研究員,加上伊文、白熊和海豹,一共六個人就這麼無事可做的坐在大廳裡,默默看着外面混亂的天空。

“你們都是科學工作者,誰能解釋一下這股從天而降的吸力是怎麼回事?”海豹見三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故意大聲問道。

“大概是那片旋轉的星空擾亂了氣象……在城鎮上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低壓氣旋……”研究員A弱弱的解釋着。

“你把科學當成什麼了!?”

瑞瑞俏臉含霜的挑起細眉,款步走到海豹面前,雙手抱胸的看着他:

“科學不是神學,不是全知全能。它是關於發現發明創造實踐的學問,人類探索研究感悟宇宙萬物變化規律的知識體系的總稱!想要知道這種氣象的原理,我們必須進一步的研究和探索,即便最後得不出結論那也是科學!”

“……”

海豹仰望着女研究員的身影,一臉的不明覺厲,半天擠出一句話:“不知道就不知道唄,說了一堆大道理……還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你!”

瑞瑞被他噎的臉色發紅,覺得跟這種人無法溝通,便氣哄哄的坐了回去。

“各位各位!現在不少吵架的時候。”

伊文提着一桶清水走進大廳,放在衆人面前:

“現在我們需要考慮最壞的情況,目前所有的物資都在這裡,就是隻有一桶河水。如果狂風一直不停,我們就會一直被困在這裡……最後會是什麼結局大概各位心裡也清楚。”

“你說風不會停!?”

瑞瑞一下子慌了神,之前趾高氣揚的氣場也跟着不翼而飛,眼巴巴的看着伊文:“那我們該怎麼辦,你有超能力,能帶着我們一起離開嗎?”

“冷靜點,我只是考慮最壞的情況。”

伊文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聯想到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狗,語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悲觀:

“畢竟現在的情況越來越壞,有些事我也不瞞你們,剛剛我之所以急剎車,是因爲遇到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物。原來那位駕駛員之所以忽然暴斃,估計也是遭遇了超自然力量的襲擊。從某種情況來說,那些怪物的出現只是個開始,以後包括整個城鎮在內的一切,會崩壞的越來越快!”

“包括現在狂風也是。”

白熊接過了他的話,神色冷漠的繼續說道:

“這種情況也許符合你們所說的科學規律,卻是不正常的。就算這次僥倖平息,未來也很可能再次出現。而且從風向的變化來看,東部羣山也不再安全了。如果你們知道哪裡還有隱秘的防空洞或者地下基地,最好快點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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