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寒山脈深處,依然是一片濃霧瀰漫,伸手難見五指,周遭都是濛濛疊疊,不辨真容。
而此地某處,卻有聲聲慘嚎,穿透而出,那撕心裂肺的叫喊,極爲淒厲,似乎厲鬼附體,痛苦莫大,死不欲生,難以承受。
這慘嚎呼叫之人,正是被異火燒身的金丹長老,此時此刻,他的面目已經全非,片片扭曲,整個人被蛇靈魂火包裹,就像甕中之鱉,無力脫殼。異火之威,就算是金丹長老,也難以抵禦,無法抗衡,一旦被完全吞噬,等待的結果,只有死路一條,葬身火海。
他用盡了辦法,靈力瘋狂運轉,法訣急速變幻,妄想抵消異火焚燒,卻最終都是無疾而終,毫無建樹,沒有任何效果。如同杯水車薪,難以爲繼,那硃紅色的火焰,就像是來自地獄的螣蛇,身軀扭動,將對方死死捆繞,越勒越緊,不給丁點空間逃生。
對方的皮膜,血管,肌肉,筋骨,就像是硃紅火焰的養料,他的叫聲愈是悽慘,火焰地跳動,便愈是劇烈。彷彿這一切,都是蛇靈魂火的食物,它只需要張開嘴巴,大肆吞噬,無需半點遮掩,狼吞虎嚥,大快朵頤。整個過程,說起來複雜,發生之時,卻是電光火石,一念之間,前一秒還完好無損的金丹長老,後一秒就被異火吞沒,成爲了一尊火人,全身都在瘋狂燃燒,劈啪作響。
到了這一步,再做什麼掙扎,都是無用,都是徒勞,血肉之軀,一旦被異火燒身,那麼便是偌大災難,等同山河傾倒,地裂天崩,普通修士,根本無法抗衡。就算是金丹修士,境界高深,也無大用,要是無法在之前就將異火隔絕,法器護身,靈訣加持,那麼同樣是死劫難逃,不能倖免。
這便是異火之威,恐怖的破壞力,讓人既畏懼,又垂涎,彷彿周身包裹着劇毒的糖果,雖然外衣極是兇險,卻同樣有人禁不住誘惑,爲其美味神魂顛倒,前赴後繼。
所有人都知道,要是能僥倖獲取異火,那戰力飆升,實力翻倍,便不是夢想,同階之中,說是一朝發跡,鹹魚翻身,也不是不可能。青雲直上,一步登天,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這種日子,這份幻想,足以趨勢修士飛蛾撲火,捨生忘死。
大部分修仙者,貪生怕死,自私自利,冷漠無情,可同樣,若是有足夠的利益爲餌,那麼他們也能直面死亡,勇敢無畏,百折不屈。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細細一想,其實也就和世俗界無異,只不過兩者在乎的東西不同,有所差別罷了。
這個金丹長老,已經明顯感覺到,軀體中的生機,正在飛速流逝,血肉皮膜,早已模糊,被蛇靈魂火燒得不堪入目,混合一片,猩紅中帶着焦黑,恐怖之極,可怕之極。蛇靈魂火,短短几秒,便攀滿了他的身體,將四肢百骸,五臟六腑,攪了個天翻地覆,筋肉模糊,胡亂粘黏。
他活了這麼多年,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已經心知肚明,這次的劫難,要是沒有奇蹟發生,光靠自己,怕是過不去了。不是他沒有努力抵抗,制衡異火,而是血肉之軀,一旦被異火纏上,那麼便是大難臨頭,難有生機,人類肉軀,想要硬頂異火兇威,無異於白日說夢。
憑他靈力再雄厚,法訣再神奇,也難以遏制已經竄滿軀幹的蛇靈魂火,要是之前小心一些,留出一點空間餘地,作爲轉圜,那麼異火雖然兇猛,殺傷無匹,卻也有辦法抵擋,將其化險爲夷。現在,全身上下,完全被硃紅火焰給覆蓋,就算是金丹巔峰,金丹圓滿,那也是死路一條,難以抵抗。
火焰的熱度,讓其膽寒,死亡的陰霾,讓其絕望,這兩點,就算他貴爲金丹長老,也不能倖免。隨着身體機能,不斷下降,生機流逝,他的戰意,也在同步瓦解,漸漸崩塌,畏懼戰慄,緩緩蔓延,直到佔據了全身,包括心臟,都被一種近乎無望,黯然的思緒包裹,讓他感到呼吸滯澀,艱難,無法調控。
只是,縱橫多年,殺人千百,卻最終因爲一時大意,喪命在低階修士手中,這種感覺,除了後悔,憤恨,就是憋屈,深深地屈辱。如此死法,對於金丹修士,實在是太過於屈憤,明明還有神通手段,沒有祭出,卻已然走到了生命的終點,能耐再大,法力再強,也只能帶入地下,永埋深淵。
他,微微一探肌體,四肢百骸,穴竅經脈,心情霎時墜入谷底,整個人的面色,驟成死灰,負面之情,油然而生,無法抑制。這是一種名叫害怕與恐懼的情緒,兩者相互交融,相得益彰,並且不受控制,彷彿一把利刃,將他的心境,緩緩劃破,三魂七魄,都在隱隱顫抖。
沒錯,這,就是害怕,這,就是恐懼,在死亡的陰霾面前,人人相同,心靈發慄。
便是高高在上的金丹長老,也不能免俗,也不能逃避,也不能超然,只能和低階修士一眼,感到同樣的恐懼,不安,五臟驚慄,魂飛膽裂。
像這種已經活了幾百年,卻無望再做突破的修仙者,最是畏懼生死恐怖,多年的安逸穩定,已經將年輕時的銳意鋒芒,完全磨滅。現在他們所想的,僅僅是剩下如何延長壽元,何如苟延殘喘,如何尋物吊命。
在這種時候,或許境界,實力,際遇,都成爲了次要,他們修仙道路上最大的攔路虎,已經成了自己。越來越保守,越來越擔憂,越來越僵化,越來越畏懼,如此一來,還談什麼披荊斬棘,破除難關?修仙之路,本就艱難,苦難千萬,危機億兆,數不勝數,沒有大勇氣,大氣魄,大毅力的人,如何能在這種環境中撐到最後?
境界如山,瓶頸如嶽,想要順利登上山巔,將其征服,除了體魄強壯,精神靈魂意志心境之類的力量,也不可或缺。雖然後者聽起來有些空泛,虛無,難以碰
觸,乃至誇誇其談,但古往今來,修士無數,卻從未有人將其忽略過,反倒是極爲重視,不敢絲毫鬆懈。
甚至很多時候,這類不隸屬肉體的力量,纔是關鍵的敲門磚,纔是關鍵的導火鑽,境界瓶頸,枷鎖桎梏,都能被其撼動,被其轟開,被其粉碎。
但很明顯,這類人,都已經流逝了這種力量,隨着歲月的打磨,他們的棱角已經逐漸模糊不清,沒有崢嶸,沒有頭角,註定要被歷史給埋沒,捲入時光洪流,葬入蒼蒼厚土。
危險,自保,腐朽,黃土,已經成爲了他們最忌諱的語句,平日生活,無人敢提,四周之中,除了阿諛,就是奉承,除了溜鬚,就是拍馬,如此光景,只會讓他們更加避諱,更加恐懼,更加喪失面對死亡的勇氣。
“怎……怎麼可能?我要死了?我居然要死了?不……不不不!!!”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能死……”
“數百年……我還有數百年陽壽沒有用盡……豈能……豈能就此埋骨,葬身在這種荒涼地域?不……不能……我還不能死啊啊啊啊啊!!!”
在無力驅除異火的情況下,這位金丹長老,情緒終於失控了,負面情緒,完全佔據了心靈。此刻間,他哪裡還有丁點金丹修士的威嚴,歇斯底里,瘋狂嘶吼,面容扭曲,喉嚨沙啞,整個人就像輸光了本的賭徒,在散發着最後的掙扎。
“老東西,這就是你的下場,這就是你的命運,給我死吧!”
看着對方,在異火中奮力掙扎,嘶吼嚎叫,伏君沒有半點同情,反倒是嘴角噙着冷意,淡淡旁觀,唯有眼中殺機,正在升騰,越發濃郁。對於他來說,眼前這個金丹長老,不,是眼前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全部都是死敵,全部都想置自己於死地。
所以,便是全部擊殺,血流成河,他也不會有過多猶豫。
這裡是靈界,弱肉強食,實力爲尊,像他這種結丹境界的小角色,就算是被分屍,大卸八塊,也不會有任何人投來同情,感到憐憫。因爲他連成爲人們飯後談資的資格,都不具備,都不曾擁有,就如汪洋浪花,即便消失在江河大海中,也吸引不了任何人的目光。
而且,最重要的事,他心中還有生的信念,他還想活着,還想活下去。
便是此地看起來,已經十面埋伏,重重包圍,也不能將這份信念,完全斬斷,轟成齏粉。
“小……小崽子……小……小雜種……小……小畜生……”
這位金丹長老,傷勢已經相當嚴重,臉部完全損毀,皮開肉綻,舌頭都因爲高溫粘結,一半融在了腔壁中,彷彿患了言語障礙,吐字極爲模糊,不仔細聽的話,很難準確分辨。
“你罵我,也是無用,你的結局,已經註定,口舌之爭,救不了你。”伏君淡淡地說道,身子一動不動,看着眼前的火人,眸光閃動,忽明忽暗。
“靈界之中,牙尖嘴利,給不了你任何幫助,這句原話,我反送給你……還有就像你說的,現在,認命吧!!!”
伏君的話,氣得對方暴跳如雷,怒氣勃發,被一個結丹修士,設計斬殺,頻頻羞辱,他的內心,突然轉變,所有膽怯瞬間消退,轉化爲了一種刻骨的殺意,那種眼神,乃是臨死反撲的信號。
“小……小……畜生……老……老夫……老夫活……活不了……你……你也……別想……別想……別想好過!!!”整句話,雖然極爲含糊,難以分辨,但最後那殺意森森的語氣,還是讓人毛寒骨豎,筋骨發彈。
雖然此刻,對方的雙眼,已經被異火覆蓋,甚至開始融化,但那毒怨的幽光,還是穿透了出來,投射在了伏君身子上,彷彿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掏心挖肺。
什麼?這種氣勢……不……不妙……
伏君剛想有所反應,那隻捏在自己天靈蓋上的大手,突然鎖緊,就像是五道鋼刀,從四方切下,狠狠地捏在了他的頭顱上,那股力量,似乎要將所有的憤恨,一次性全部爆發出來。
此次攻擊,強度極大,威力悍然,這位金丹長老,自知壽命無多,異火之下,難以活命,所以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態,要將伏君,一道打入深淵,共同死去。
這一招,殺意和決心,都乃極致,是一種捨棄一切的必殺攻擊,放棄了任何防禦,全心全意,只想將對面這個消瘦的黑髮少年,當場斃殺。對於這位異火燒身的金丹長老,自身的性命,已經無關緊要,反正難逃一死,他心中所念,只願先一步將伏君打爆,便可瞑目,死得其所。
本以爲,對方已經喪失鬥志,馬上就要葬身在洶洶異火中,卻不料異變突生,最後關頭,橫生枝節,臨死反撲,赫然出現。這種時後,敵人最爲恐怖,根本不計代價,唯一的目標就是擊殺自己,爲此付出生命,乃至靈魂,都並非不可。
絕對的殺意,沒有任何雜念,除了斬殺自己,再沒有別的念頭。
該死……失算了……低估了金丹長老……不,不對,是低估了人類,在絕望之中,爆發的恐怖力量……真銅大日經,給我運轉!!!真銅不壞體,護我周身!!!
這種情況下,想要躲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伏君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真銅不壞體,催動到極限,希望憑藉出衆的肉體強度,頂過一劫。
“啪”聲悶響,那帶着硃紅火焰的大手,靈力暴涌,力量掀天,這位金丹長老,不顧一切,將畢生所有的威能,都凝聚在了這一手上,似乎已經決定,不死不休。
“臭……臭小子……給……給我……死……死……死……”
如此殺招,讓人膽
寒,讓人肝裂,而且不偏不倚,原本破壞能力極強的異火,也跟着他的手掌,重壓在伏君的頭顱上,被動着開始攻殺主人。
感受到這份莫大壓力,伏君也不敢再停滯,他拼命催動穴海四門,將大量靈力供給真銅不壞體,任其消耗,他肉身之上,明黃光芒漸漸明亮,越來越耀眼,彷彿寶相加身,莊重威嚴,不可冒犯。
兩股力量,霍然糾纏在了一起,僵持不下,一時之間,竟是不分伯仲,難分上下。
“這……這……這……怎麼……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本……本……本長老……全力……全力出手……竟……竟……竟不能……不能……不能將其……將其拿下……”
“混……混賬……不管……不管如何……老……老夫……今……今日……都要……都要……都要滅了……滅了你……”
全力鎮壓,外加異火鋒威,居然不能瞬間捏爆對方的腦袋,這種情況,實在是大出所料,完全超過了他的想象。照道理,就算是精鋼打造的頭顱,都會被霍然捏碎,爆成血沫,爲何對方一介血肉之軀,竟然可以悍然匹敵?
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除了這位金丹長老,其他人物,也是有些呆滯,微微失神。
別說一個結丹修士了,就算他們自己被如此捏住腦袋,也會被驟然打爆,捏成爛西瓜,白漿四射,血漿混合,難有生機。對方一個結丹修士,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這種肉體強度,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置信,無法不驚疑。
難道這小子,整個腦袋,都是奇珍異鐵,渾然鍛造?否則,怎麼可能這樣的暴擊,都能抵擋得住?此情此景,已經有些虛幻,讓這些高高在上的金丹長老感覺,是不是集體中了迷幻之術,纔會產生如此扭曲可笑的畫面。
實際上,伏君本人,並不好過,金丹長老全力暴擊,臨時反撲,威力巨大,破壞力超強,要不是真銅大日經已經修煉到第四層,要不是真銅不壞體已經半步大成,要不是身軀強度在洞窟山腹中又增加了不少,光這一下,瞬間就能把他的腦袋爆開,捏成粉末。
畢竟對方是金丹修士,實力盡數爆發,極爲可怖,普通人物,根本不可能抵擋。
也就是伏君,在真銅不壞體的加持下,才能勉強抵禦,堪堪僵持,保持不敗。
但,便是如此,他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腦子一震晃悠,彷彿被巨錘轟頂,七葷八素,差點眼冒金星,直接昏倒過去。無奈之下,伏君只能猛咬舌尖,藉助痛楚,來維持清醒,不然他真的害怕,會因爲受力過猛,霍然暈闕,不省人事。
現在,兩者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平衡,但雙方都很清楚,這個過程,必不能持久,誰能支撐到最後,誰就是最終的勝利者。
“小……小崽子……老……老夫……不……不殺你……誓……誓……誓不罷休!”
伏君聞言,也不認輸,略帶挑釁地看着對方,低聲道:“老東西,你想殺我?那也要看看你的老骨頭,能不能頂得住異火再說。”他奮力扯了扯嘴角,冷言道:“依我看,不出數秒,你就會成爲焦屍,臭不可聞。”
“小……小畜生……老……老夫……誓要……誓要……誓要殺你!”
這金丹長老,彷彿也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不能再拖延下去,只見他悶吼一聲,渾身氣勢,再提三分,靈力運轉,全部匯聚在手掌上,原本焦黑的手掌,瞬間變得微微腫脹,血管因爲無法承受這股力量,紛紛爆裂,血漿飛濺,皮肉塊塊脫落,好些地方,甚至能夠看見花花白骨。
看見對方這種氣勢,伏君也明白,最關鍵的時刻到了,是生是死,數秒後便可落定。
“殺……殺……殺……你……你……你……”
他的嘴巴,已經完全被異火燒燬,出來的音節,完全軟化,只能聽得清寥寥幾字。
“要殺我?你是做夢!下去黃泉,小爺絕對不會給你做伴!!!”
“蛇靈魂火,還等什麼,給我爆發,燒死眼前這個老賊!!!”
隨着伏君一聲暴喝,蛇靈魂火,火苗一抖,火焰再次升溫,破壞力更加驚人,此時此刻,就算是花綱巨巖,百鍊鋼鐵,也會被瞬間燒化,殘渣不剩。除此之外,他身軀上,明黃流光,愈加強烈,光華刺目,就像是穿上了一層無形鎧甲,保護周身,不被外力侵蝕。
伏君頭頂,驟然間有巨力傳來,饒是他激發了真銅不壞體,也感到頭痛欲裂,腦漿翻涌,差點雙眼翻白,失去知覺。雖然真銅不壞體,效力驚人,神通兇悍,但對方也不是普通人物,瀕死一擊,足以將其撼動,血肉受損。
他的頭頂,隱隱有骨裂聲傳來,雖然很隱晦,但絕對瞞不過伏君的靈覺,看樣子是頭蓋骨受到了損傷,開始漸漸產生裂痕。五道血流,從他的頭頂蔓延而下,劃過臉頰,掛在下巴上,最後搖搖墜落,消失在濃霧當中。
這種時候,雙方已經拼到了極限,手段盡出,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不是生,就是死。
誰能撐到對方斷氣,誰就能獲勝,笑到最後,成爲贏家。
霍然間,兩人都瞪大了眸子,直視對手,如若要親眼看看,對方如何賓天。
然而,看似時間極長,實際上就是數秒鐘的功夫,便已經有了分曉,忽然一方,爆發出淒厲慘嚎,氣勢衰弱,性命呼吸,迅速暗淡,直至終結。
硃紅色的火焰,緩緩轉弱,那金丹長老的身子,漸漸露出,燻黑一片,焦糊味道,在空氣中慢慢散發,很是讓人反胃,幾欲嘔吐。
“我,已經說過了,你的結局,就是即日斃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