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巧兒與連城傑退至青石臺另一側曼珠沙華開畢的盡頭,並肩望向前方的濃濃黑暗,已然退無可退。其實還有退路,那就是面前這重重如墨的黑暗裡,只是喬巧兒打心裡根本就不敢邁出那一步,因爲她心裡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呼喊——“再向前萬劫不復”!
而立於喬巧兒身側的連城傑呢,他神色已然異樣,冷若冰霜,身後的玄鐵長劍不知何時已然換了光芒。那柄玄鐵長劍發出的光芒已然由土黃色變作青光色,青光裡透着紫,紫中繞着微藍,像是鬼火一般。這詭異的色彩,在如血的曼珠沙華花色中雖然極是微弱,但摻雜在一起,讓人望一眼卻便寒到心底。
喬巧兒見此情形,心裡不禁打了個長長的冷顫,但她卻是一點都不畏懼,迅速伸出嬌小的右手握緊了連城傑寬大的左手掌。而她則語氣輕柔地低聲說道,“城傑哥哥……城傑哥哥,你怎麼了?”
也就是這輕輕一問,連城傑臉上的冰冷突然淡去,浮現出一絲平常的笑意。然未等得連城傑的答話,只聽得身後響起“轟”地一聲,好似山壁崩塌。喬巧兒心道不妙,觸電般地鬆開了連城傑的手指,兩人似心有靈犀一般地迅速轉過身來。
只見身後山洞中五十餘丈外,曼珠沙華花叢盡頭,一抹抹晃動的紅色照亮了山壁。在晃動的紅色處,時而發出如鳳鳴的即即之聲,時而發出凰鳴的足足之聲,時而又發出金石撞擊發出的洪亮清越的鏘鏘之聲,低沉之極,沙啞之極。
好似鳳凰垂死之際,在作最後的掙扎。
“是葉姑娘!”
“是葉姐姐!”
幾乎同一時刻,喬巧兒和連城傑無意識地道。
而下一刻,一白衣身影從曼珠沙華花叢盡頭突然躥出,踉踉蹌蹌地向連城傑和喬巧兒所在之處走來。只是那白衣身影,每向前行三步便向後望一眼,她似乎很是害怕身後追趕的敵人。
“巧兒,你呆在這裡不要亂跑,我去去便回。”
未徵得喬巧兒的同意,連城傑已然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只留下喬巧兒一個人緊張地呆在原地大聲喊道,“城傑哥哥,你小心啊!”
隨着與白衣女子距離的拉近,連城傑已然瞧清了來人真是葉洲妤無疑,只是此刻的她似乎已精疲力竭,一襲白衣到處沾滿鮮紅。雖然已然精疲力竭,但是葉洲妤也對正在趕去的連城傑做出了防備架勢,她的神色依然冷若冰霜,只是與他之前初見她時相比,更添了一絲狼狽。
葉洲妤終於是看清了趕來之人是連城傑,多少心裡是鬆了一口氣,卻是心裡得到寬慰後整個人卻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了去。只因這一路行來,諸多艱險,葉洲妤這個剛出山門的玄門弟子又如何經得這陣折騰。輪番的大戰,她整個人已然使盡了全力。
恰好連城傑趕到,葉洲妤整個人撲倒在了他的懷裡。
“葉姑娘,你沒事吧?”連城傑關切地問道。
看見他,她心裡不免增添了一絲安全之感,一口好似鬱結之氣也是釋放了出來。可眼望着他,她心中又徒然增添了一絲擔心起來。這是她第一次離開終南山,離開獨秀峰,她深深知道自己將要遇到什麼樣的危險,也做好了準備。
只是,每次危險降臨的時候,這個男子始終是第一個出現。
“巧兒呢,她……”
話音未落,葉洲妤一口鮮血吐在了連城傑的右手背上。手背之上的血液溫暖,並不似她的面容,但卻疼到另外個人的心裡。
“葉姑娘,你沒事吧?”連城傑內心焦急,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重複說着。似乎在他心裡,此刻也只能這樣關心眼前的女子。
“我沒事。巧兒呢?”
“你放心,巧兒沒事,她就在石臺後面。”
連城傑說着,便側身看向身後不遠處的喬巧兒,不想一看之下心裡突然卻恐懼至極。只見曼珠沙華花叢的盡頭,一襲華服靜靜站着望着彼處,而在她身後的黑暗中憑空出現一張巨臉,青色的眼睛比望日夜空中的圓月還要大一倍,一張比石磨還大三倍的巨口立在喬巧兒身後。
而喬巧兒似乎一點也不察覺身後的危險,連城傑心下擔心、恐懼至極,急忙大聲喊道,“巧兒,小心身後,小心身後。”
也正在此時,連城傑聽得前面傳來一陣陣“吱吱”,和之前聽到的一樣。而與這“吱吱”聲相伴的還有如狼的嚎叫,似乎是什麼東西將臨死亡,鬼哭狼嚎一般震碎人耳。連城傑來不及多想,回望一眼喬巧兒,只見她已然立在原地,似乎聽不見只見的聲音一般。
而那張巨臉依然靜立在她身後。
連城傑急忙抱起葉洲妤,向着喬巧兒拼盡全力跑去,而在他懷中的葉洲妤則似受到驚嚇一般大叫道,“你幹什麼?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一邊說着又一邊吐出血來。而連城傑呢,則沒有搭理她,因爲此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喬巧兒有事,否則他必會悔恨終生的。
連城傑跑得極快,這五十餘丈的距離,他似乎用了轉眼之間便完成了。喬巧兒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毫髮無損,而連城傑則是抱着葉洲妤站在了她身後,與她背靠而立。連城傑口中大聲說道,“巧兒小心。”
“怎麼了城傑哥哥,巧兒沒事啊。”
喬巧兒心下詫異,心想這城傑哥哥是怎麼了,抱着葉姐姐瘋了似的跑過來就站在自己身後叫自己小心,該小心的應該是追趕葉姐姐的那些東西纔是啊。
“我剛纔看見你身後出現一張巨臉,擔心你……”連城傑說着,便看向之前面前重重如墨的黑暗中,卻是話也說不出來。因爲在他面前,除了重重如墨的黑暗,卻是什麼可怕的巨臉也沒有。
“哪有啊?”喬巧兒轉身來說道,然後看向葉洲妤,又輕聲說道,“葉姐姐,你沒事吧?”
葉洲妤沒有說話,只是對喬巧兒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連城傑冷冷地道,“你快放我下來,我沒事。”
連城傑卻沒有立刻把葉洲妤放下,而是抱着她向左邊三丈處的山壁下走去,哪裡是曼珠沙華花叢的盡頭。連城傑一邊走着,一邊對喬巧兒道,“巧兒,你也一起過來。”
喬巧兒跟在他身後,口中卻笑着說道,“葉姐姐,城傑哥哥人很好的,他沒有惡意的。”
連城傑把葉洲妤輕放在地,讓她背靠着山壁,然後慢慢說道,“巧兒你放心吧,葉姑娘沒事,只要稍作休息便可無恙。”然後,他整個人便直直的站着,一會兒看向青石臺方向,一會兒看向身後重重的黑暗。
喬巧兒則是蹲下身來,一邊給葉洲妤整理滿是污垢的衣衫和凌亂的面容,一邊說道,“葉姐姐,你怎麼也進到這地方來了?”
“我和師兄他們擔心你有危險,便也緊跟其後進來了,不想卻看不到你們不說,反而在那奈何橋下遇到了魔教妖人。後來,我便和那血公子林月兒纏鬥,被她引入這火照之路,被花妖①包圍……”
葉洲妤說着便輕咳了兩聲,似乎說話有些吃力。
“花妖?”連城傑不解地問道,心下疑惑極了。
“原本這火照之路很是平靜的,不想那曼珠沙華突然凋落,憑空便出現了許多長相奇醜如樹根一般的怪物出來。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能鬥過它們,不想它們竟然越來越多,我鬥之不過只好向此間退來。”葉洲妤靜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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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姐姐,你好好調息一下身子,你放心,有城傑哥哥在,我們不會有事的。”喬巧兒說這話的時候很自然地看向連城傑,眼裡滿滿地自信。而連城傑也看着她,臉上浮現着暖暖的笑意。
而這一切,都被葉洲妤看在眼裡。但轉念之後,葉洲妤便盤腿而坐,屏氣凝神,雙掌環抱於腹前。隨即,一個黑白相接的太極圖案便圍繞在葉洲妤身子周圍,不停地轉動。而喬巧兒看着連城傑,卻見連城傑正靜靜地望着正在調息的葉洲妤,她想他的心裡也許已經有了答案,或者說探尋疑惑的方向。
“城傑哥哥,是火鼠!”
突然喬巧兒大叫起來,然後整個人蜷站在連城傑身後,整個人把頭埋在連城傑的肩膀上。憑藉着與她身體的接觸,連城傑感受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在哪裡?”連城傑問道。
“就……在前面,你快把它趕走!”
“巧兒不要怕,你坐到我身邊來,它不敢傷害你的。”
聽得正作調息的葉洲妤如此說,喬巧兒便擡起頭來,一雙淚水充滿眼眶楚楚動人的雙眸望向連城傑。只見連城傑微笑着點了點頭示意,她便輕輕說道,“那城傑哥哥,你小心些。”然後,她整個人坐到葉洲妤身邊,卻是微睜着雙眼,有且只看向連城傑而已。
連城傑轉身,只見不遠處的青石臺上,矗立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像一頭大公牛一般卻是要比之壯實,估摸重量至少在千斤上下,肚大而頭小,因背對着衆人故而看不清臉。如若不是喬巧兒說這是火鼠,連城傑真以爲這就是一頭蹲坐的公牛而已。
突然,那大物扭轉過臉來,看得連城傑在心裡不禁打了個冷顫——那確實是一隻老鼠的臉。它張着嘴如狗一般喘氣,露出一排毫不相連的每一顆都有人手指那般大小的牙齒,火紅的眼睛好似燃燒的火焰一般。它那如火焰般的眼睛望向衆人,好似在笑一般,讓人看着很是不自在。
它望着連城傑,連城傑也望着它,也就一眼,它便轉臉看向自己的前方,似乎根本就不把連城傑放在心上。而在它的前方,“吱吱”的聲音越來越密集,且越來越近,好似萬人鋸木一般。而在這種聲音之外,還有另一種聲音,那好似垂死掙扎的鬼哭狼嚎。
“吱吱——吱吱。”
那如牛的火鼠突然大叫起來,然後向前去邁開了兩步,站了起來,像是一頭壯實的野牛。也在此時,兩邊山壁中同時躥出了許多黑乎乎的、如乳豬一般大小在兩三百斤的東西,很整齊地站在它的身前身後。轉眼便把曼珠沙華花叢踩得稀巴爛,那照亮整個洞的如血的紅色慢慢地暗淡了下去。
卻在這時,山洞另一頭,兩個高約六丈的怪物突然躥出,緩慢地衝向了這剛待命完畢的鼠羣。連城傑看得分明,這些怪物真的如葉洲妤所說,長相奇醜,像是樹根,又像是一朵花,渾身紅色,沒有頭,周身佈滿象腳那般粗的“樹枝”。那“樹枝”上掛着四五個黑乎乎的東西,不停地來回晃動,那鬼哭狼嚎的聲音,便是從這些花妖的身上喊出的。
只見那些樹妖一邊衝鋒和鬼哭狼嚎,一邊把樹枝揚上頂端把那些黑乎乎的東西從頭頂塞入體內。連城傑看得心驚動魄,即便他曾經經歷過河陽城大戰,把佘諸大軍化作白骨,卻不曾過這般景狀,不由得內心生出恐懼。
原來,那些“樹枝”竟然是花妖的手,而那些來回擺動的黑乎乎的東西竟然是個頭比較小的火鼠。雖然有火鼠被花妖生吞,但是轉眼又有火鼠跳至花妖身上,一陣亂咬之後,也能從花妖身上卸下一塊如木的東西。那如木的東西似乎不是很堅硬,因爲被咬下之後,便被火鼠們一口吃掉了。
終於那兩個高約六丈的花妖停了下來,發出長長“嗷”地一聲,然後它們身後,突然大量涌來高約三丈的樹妖,“樹根”攢動。也是在此時,那大個的火鼠也發出巨大的“吱吱”的聲音,聽得連城傑和喬巧兒都急忙捂上了耳朵。
然後,其它個頭小的火鼠也一齊發出“吱吱”的聲音,轉眼兩邊山壁之上又陸續跳出許多個頭如兩大花妖身上那般的小火鼠。火鼠們跳下之後,均是如訓練有素的軍士一般,整齊地列隊等待。
一場決戰即將拉開,只是連城傑知道,無論哪一方是最後的贏家,他們三人都會成爲下一個目標。他看了一眼場中交戰的雙方,似乎沒有誰留意到自己便轉過身來,看向喬巧兒和葉洲妤二人,然後說道。
“這花妖和火鼠正在激戰,我看我們還是想個法子撤吧。”
喬巧兒不答,只聽得閉目的葉洲妤道,“此刻此間已然沒有退路,我們逃不出去了。”她說着,便慢慢睜開了雙眼,那黑白太極圖案從她的周遭散去,她的臉色看上去好了許多,但是在說話之時,嘴角還是有些許鮮血溢出。
而連城傑從她冰冷的眼裡,看到了一絲絕望。
“城傑哥哥不要太擔心,我們還是先看看再說。”喬巧兒說道。
葉洲妤見連城傑一臉茫然,便繼續說道,“爲今之計,只盼這雙方能夠打個兩敗俱傷。”
“那我們也不能在這坐以待斃。”連城傑說着,便看向一側滿是重重的黑暗,雖然心中也是對之充滿恐懼,但還是繼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我們行至這黑暗深處,暫避一下吧?”
“萬萬不可,再向前十步,我們便將到達冥海②。”葉洲妤依然靜靜說道。
“冥海?”連城傑撓了撓頭,一頭霧水,這多年遊歷天下雖有艱險,但卻沒有想今日這般。從進這永安地牢之時起,真的是怪事連連,怪物連連。
“我聽師父她老人家說過,世間傳說冥界地府有一大深窟是爲浩瀚大海,海水爲黑色,其中滿是上古時期殘忍之兇獸,凡誤入其間者必將萬劫不復。而且人死後,魂魄就化成冥海黑水,永世不可超生。而且我們三人下山之時,掌門真人也是再三叮囑,切不可誤入冥海。”葉洲妤道。
“這冥海不應該是在真正的冥界地府嗎,怎麼會在此處?”連城傑不解地問道。
“城傑哥哥這你就說錯了,凡地下皆屬黃泉之地。冥海又叫無情苦海,據說進到此間的無論是神仙還是鬼怪妖魔,一旦身死都將從此在此間消失。小的時候,巧兒看過一部古籍,上邊就講到過冥海,而今想來古籍中的描述,有曼珠沙華,有火鼠,有花妖……此處必是冥海無疑的。”喬巧兒道。
“那怎麼辦?”
也是在連城傑發出此疑問的同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聲震耳欲聾的慘叫,連城傑回頭一看,只見兩隻高約六丈的花妖轟然倒下,那個頭最大的火鼠正從倒下的一隻花妖身上咬下一大塊。那正是花妖一半的身體,卻只見她一口吞下,連嚼一下似乎都嫌麻煩。
“糟糕,那些花妖被火鼠打敗,我們將成爲下一個目標了。”連城傑說着,心裡連一點打敗火鼠的信心都沒有了。
“假若此間有水那便好了,火鼠雖生在火中,然遇水則亡。”喬巧兒道。
“地下之水是殺不死它們的,只有取來地上之水方可。”葉洲妤靜靜說道。
而連城傑眼見那火鼠頭一口吃下半個花妖的樣子,心中已然緊張至極,卻不想聽到喬巧兒二人的討論,心中則是煩亂。想着地下千餘丈之處,如何能取得地上之水啊,這好比心想取月卻無能爲力一般。
當下,連城傑便道,“我看爲今之計,只有背水一戰了,死也要死個壯烈。葉姑娘,麻煩你保護好巧兒,一有機會你們就趁機逃出去。”
“城傑哥哥,那你呢?”喬巧兒焦急地問道。
“只要你出去就好了,這個地方你本就不該來的。”
連城傑說着,便笑了起來,然後他便轉過身去。此時,卻見火鼠已然解決掉了所有花妖,已然全部轉過頭來,整齊排列於青石臺之後。那火鼠頭領在鼠羣中異常醒目,只見它看着連城傑他們,然後慢慢走到鼠羣前頭,隨後發出“吱吱”的尖叫。
“葉姑娘,保護好巧兒。”
連城傑說着,便手握劍訣“嗖”地一聲引着散發着土黃色的劍奔向青石臺而去,立於石臺之上,那火鼠頭也不懼怕,只是靜靜地看着連城傑,活似一個人。彼此凝視了良久,卻不見火鼠羣進攻,連城傑心裡也極是詫異,心想莫不是這火鼠也是害怕自己,心下便鬆緩了一口氣。
突然,只見那火鼠頭領轉身,走至鼠羣最後面。由於連城傑站於青石臺上,地勢頗高,所以看得分明,那鼠羣數量不下於兩百隻,個個如兩百斤豬一般大小,整齊列隊,好似一支軍隊。
也是在連城傑觀察鼠羣之際,那火鼠頭領突然發出巨大的“吱吱”聲,然後火鼠羣就像聽到命令式地向連城傑衝來。連城傑心下暗罵道:你這畜生還學會耍手段來了,同時也不敢大意,立馬手握“天芒神劍”攻向來犯之敵。
這些火鼠羣本不是人類,故而知道衝鋒上來,只一心想咬住連城傑。剛開始的時候連城傑還把他師父師孃所傳授的招式用上,可到後來感覺這火鼠老殺不完、連綿不絕,也就只用最平常的圍攻野獸的方式了。
連城傑一邊斬殺着火鼠,一邊看向那火鼠頭領,只見那火鼠頭領就靜靜地呆在鼠羣最後邊一動不動,好似連城傑斬殺的這些火鼠不是它親生的一樣。連城傑也不時地看向身後的葉洲妤和喬巧兒,她們依然呆在原來的地方,只是面前不多時便多出一具火鼠的屍體。
隨着火鼠們連續不斷的進攻,連城傑則是越殺越起勁,完全忘記了時辰。而在葉洲妤和喬巧兒看來,他鎮守青石臺起碼都是一個多時辰了,雖然很少有火鼠溜過來,但她二人深知如果再這樣下去連城傑會累死在石臺上的。
可是,無論喬巧兒怎麼叫他,他似乎聽不見一般,只是一味地奮力砍殺。他面前火鼠的屍體,堆得如牆高一般後,他便站到屍體上去。
而最讓喬巧兒和葉洲妤詫異的不是他聽不見這邊的喊叫,也不是他時常的回頭觀望,而是他手中之劍散發的顏色——竟然由土黃色變成了透着紫詭異的青光色,而且那青光色已取代紅色把這五十餘丈的山洞照得異常通明。
而在青光之下的他,就好像是一個嗜殺的鬼魅。
眼見此景,喬巧兒如何忍心他越陷越深入了魔道呢?爲了他,即便葬身此間又有什麼關係呢?雖然河陽之戰他幫助辰胤戰勝,但假若是以他成魔爲代價,這樣的勝利她不要也罷。
喬巧兒於心不忍,含着淚對葉洲妤說道,“葉姐姐,你救救城傑哥哥好嗎,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其實,葉洲妤心裡又如何不想與他一齊戰鬥呢,只是她深知自己的重任。於她而言,於連城傑而言,最首要的任務沒有比保護喬巧兒的安全更加重要的了。只是兩山壁之上有火鼠源源不斷地跳下,那火鼠頭領又鎮守着去路,她又如何能帶着喬巧兒逃去呢?
難道真的只能進冥海一條路嗎?不行,不到萬不得已,此念頭是萬萬不可有的。來時師父和掌門真人再三叮囑,萬萬不可誤入冥海,要不那將是大羅神仙也無能爲力的。
“巧兒,你跟着我。”
葉洲妤說着,便慢慢走向連城傑,而喬巧兒亦走在她身後。行至連城傑身後三丈,葉洲妤則示意喬巧兒停在原地,見喬巧兒領會後,她便凌空而起,奔至火鼠屍堆上,與連城傑凌空而立。
連城傑見葉洲妤來了,臉色突然一變,一邊斬殺一邊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保護巧兒嗎?”葉洲妤一邊斬殺來犯的火鼠與他減輕壓力,一邊道,“你這樣做只會讓自己精疲力竭而亡,你死了巧兒和我還是出不去的。我們進冥海吧!”
“萬萬不可,我不能讓巧兒進那個地方去的。”連城傑斬釘截鐵地道。
“你不要這麼固執好麼?你這樣會死的,我也會,巧兒也會。”葉洲妤大聲說道,奮力一擊,竟然把一隻重達兩百斤的火鼠劈成兩半。
“啊——城傑哥哥,快來救我!”
突然,連城傑聽見身後傳來喬巧兒的呼救聲,急忙轉身,只見在喬巧兒身後不知何時竟然憑空出現了一羣火鼠,數量在五十隻左右,重量在三五百斤之間,正欲向喬巧兒撲來。
葉洲妤也隨即轉身,見此情景,心裡不免一慌。因爲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她的師父和這公主妹妹了。
“巧兒!”
連城傑和葉洲妤同時喊出,然後一起奔來。連城傑擋在她身前,葉洲妤則越至她身後,把喬巧兒圍在兩人中間。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葉洲妤才肅清了喬巧兒身後的火鼠,然後轉戰身後,與連城傑一起把喬巧兒護在身後。
又是一場持久的大戰,只見面前的山壁上源源不斷地跳下火鼠,面前的火鼠也源源不斷地衝上來。
而被護在身後的喬巧兒看着擋在身前的二人,心裡既是愧疚也是羨慕。她心想,假若也能與心愛之人一起並肩作戰那該多好啊,但是她也早已從師父口中得知自己不能修真煉道,即便是練俗世的功夫也不能,儘管師父也說過她是修真煉道的好苗子。
喬巧兒看着滿是傷痕又將力竭的二人,她的腦中散過太多的念頭,她想着各式各樣的結局。然後,她慢慢地向後退去,她退到光亮與黑暗的交界之處。也是在這時,葉洲妤一個踉蹌倒在地上,一隻火鼠長大的口向她撲來。
“葉姐姐,小心!”喬巧兒大聲喊道。
而葉洲妤似乎依然沒有了力氣,一雙冰容對着一張血門大口,她絕望地望着。只是人將死之際,她還是不忘看一眼身前不遠處的男子和身後的女子。她身後的女子正在匆忙趕來,而她卻閉上了眼睛,似在享受這死亡一般。
但是她在等待死亡中卻聽到了一聲男子的慘叫,睜開眼睛卻看見連城傑扭曲的臉,原來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火鼠的大口,那大口正咬在他的右肩之上,鮮血直流。只見連城傑突然換左手拿住她的“朱雀”仙劍,從右腋之下刺向身後的火鼠。
喬巧兒急忙趕到,扶起了葉洲妤,正準備去扶起連城傑時,只見他已然站起,背對着自己。他的右肩鮮血如水一般流在地上,整個身子輕輕晃着,喬巧兒看在眼裡心裡卻是一酸,默默流下淚來。
此時,火鼠羣也停止了進攻,只聽見火鼠頭領發出異常刺耳的“吱吱”聲,然後繞過火鼠屍堆,慢慢走上前來。連城傑大喊“啊”一聲,聲震山洞,然後說道,“你還來!”言語中,包含太多無奈。
但那火鼠頭領行至鼠羣前,只是靜靜地看着連城傑,似乎沒有進攻的意思。
“城傑哥哥,我們進冥海吧,你殺不死它的。”喬巧兒擔心地道。
“萬萬不可,我沒事。”
聽得連城傑如此一說,葉洲妤心裡卻是五味雜陳,“哇”地一口吐出血來。
“葉姐姐,葉姐姐……”
此時的喬巧兒已然泣不成聲,她的內心自責不已。
若不是自己帶着連城傑進來也就不會遇此危險,若是自己也學會一些法術也不會害的他二人此般爲難。
“巧兒不哭,我沒事。”葉洲妤安慰道。
“巧兒,你們往後退,照顧好葉姑娘。我看這畜生要自己動手了。”連城傑說着,已然左手握緊“天芒神劍”,做好了迎敵的架勢。
喬巧兒見他如此堅決,也只好扶着葉洲妤往後推開三丈。也是此時,連城傑手握“天芒神劍”,人劍泛着詭異的青色光芒,如河陽之戰那夜一般。只見他大吼一身,然後揮劍刺向那火鼠頭領,卻在電光火石之間,那火鼠頭領看連城傑引劍逼近,竟是輕跆兩前腿,連城傑便被打了回來,重重摔在喬巧兒面前。
“城傑哥哥。”喬巧兒急忙上前把他扶起。卻見連城傑微微笑道,“我沒事……”話音未落,卻是“哇”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片刻之後,他便掙脫了喬巧兒,重新屏氣凝神,引劍而至,這一雖然劍劈到了火鼠頭的身,卻是傷不到分毫。
連城傑重新再戰,火鼠頭領身上的兩尺之毛就好比是鋼針一般,在遇到“天芒神劍”時,竟然發出“嘭”地一聲,連城傑卻是又被打了回來,重重摔在地上。
如此反覆,不下十次,別說是喬巧兒看着心疼,葉洲妤心裡也極不好受的,便衝着連城傑大喊,“你這個傻瓜,不要硬撐,這樣你會死的!”
而每每在連城傑被打回來的時候,火鼠們都會發出“吱吱”的聲音,好似嘲笑聲一般。
葉洲妤的心思此刻全在迎敵的連城傑身上,而連城傑的心思卻在如何打敗火鼠頭之上,一瞬間就忘了喬巧兒。喬巧兒卻是趁着這點時間縫隙,一個人悄悄快步走進了那重重如墨的黑暗之中。
她深知,此刻要想原路返回已然不能,連城傑的堅守也已然不能成功。進退兩難之地,拖延死亡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而這一線生機,喬巧兒知道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因爲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進這無情苦海,葉洲妤和連城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進來的。
她知道,她們會爲自己戰至最後一刻。
踏入重重黑暗之後,喬巧兒回望時卻看不見連城傑和喬巧兒的身影,彷彿置身於另外的世界。她的面前,只有一條石板大路,鋪陳向前。此間深深寒意襲來,喬巧兒走在石板路上,彷彿自己就走在西京深夜的皇宮裡,自在悠閒,唯一的缺憾就是光線太暗,太暗了。
沿着石板大路,喬巧兒約莫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便聽到水拍打岩石的聲音。她心裡不免又驚又喜,驚是這裡竟然真的是冥海,喜的是古籍竟然記載準確無誤,雖然光線昏暗卻是能憑古籍記載準確前行。
越向前行,那驚濤拍岸之聲更甚,不由得,喬巧兒加快了腳步。二十餘步下來,便看到一處石亭立於路的盡頭,而亭下竟有黑色散動。細看之下,喬巧兒發現那散動的絕壁深溝之中的黑氣騰騰昇起。與此同時她也發現此亭的樣式與西京之中的亭子無異,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亭子略過於低矮,看着心中甚感彆扭。
喬巧兒行至亭下,見此亭有異不免多打量了一番。只見其亭上石樑刻有一字“冥”,面前兩顆亭柱上亦有刻字,左邊一顆篆書“冥海無情萬劫不復”八個大字,右邊一顆也篆書“泰皇③至此黃龍負舟④”八個大字。
卻在喬巧兒思量這兩句話的時候,她突然看見渾身是血的連城傑和葉洲妤從自己身邊快速走過,徑直上了石亭,然後走到絕壁深溝前。只見,連城傑竟然一個縱身,跳進了這絕壁深溝之中。然後便是葉洲妤,頭也不回地也隨他縱身一跳。
“不要!”
喬巧兒的大喊,似乎沒有人聽見。她來不及多想,也沒來得及哭泣,卻也是快步走上石亭,緊隨其後,縱身一跳,墜下這萬丈深淵。
而她,已然淚眼婆娑,哭成淚人。
若是絕路,墜崖身亡也總好過被火鼠分食了強。
我天涯海角尋找你了十二年,此刻終於找到了你。雖然不能長相廝守,但死時化作這冥海的黑水,今生今世不會再分開片刻。
我們再也不用過那奈何橋,喝孟婆湯把彼此遺忘,也不會再那忘川河裡忍受千年蟲蟻噬骨的折磨。
因爲只有今生,沒有來世,而我們卻是在一起的。
註釋:
①花妖,《辭海》中解釋爲:花的精怪。多指異於常態的奇花。也被作爲一種妖或精靈,常出現於古代文學作品中,常與柳樹並提。
②冥海,即傳說中的大海。《莊子•逍遙遊》記載:“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又《海內十洲記•聚窟洲》記載:“圓海,水正黑,而謂之冥海也。無風而洪波百丈。”參見“溟海”。此處附會爲冥界地府之海。
③泰皇,人皇也。《史記•秦始皇本紀》載:“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唐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又有文:“人皇九頭,乘雲四,駕六羽,出谷口,兄弟九人,分長九州,各立城邑,凡一百五十世,合四萬五千六百年。”
④黃龍負舟。語出西漢劉安《淮南子•精神》,記載:“禹南省,方濟於江,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熙笑而稱曰:‘我受命於天,竭力而勞爲民。生,寄也;死,歸也。…’視龍王爺猶蝘蜒,顏色不變,龍乃弭耳掉尾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