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重新審視情節規劃,本卷改名“神京無處起龍蛇”更妥,故改名。“碧海潮生心之尋”,應是下一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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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露出女兒弱態,撲在牧雲懷裡,這樣舉動,牧雲自己倒不太驚奇。畢竟,一年多朝夕相處,兩人已熟悉無比。他二人之間,當得一句“情投意合”。
只是,這樣的情景落在周圍有些人的眼裡,卻讓他們大吃一驚!皇宮裡的風吹草動,其實都瞞不過那些關鍵人物的眼睛。剛纔公主穿衣打扮,已給別人充分時間,安排人在一邊小心地窺伺。
於是,當悍名遠播的公主撲在了牧雲懷裡,委屈哭得如梨花帶雨,那些人大驚失色,幾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事目睹,已然驚恐,再看到那個少年還大大咧咧、毫不在乎地抱着公主千金嬌軀,手撫青絲,不住地輕聲安慰,這些隱在暗陬的宮女或是太監,便更吃了驚嚇。他們擡頭看看天,並沒有什麼天狗食日之異象;低頭再看看地,大地並未崩塌搖晃。
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也許以他們的智商,無法永遠解釋眼前的異狀;眼前之法,唯有按照各自主子的吩咐,趕緊回去稟報吧。
“啊?你確認沒看錯?”
深宮之中,正在御書房中來回踱步的帝王,聽得近侍小太監的回報,也是大吃一驚。見他如此,負責回稟的小太監心中也暗暗驚奇。要知道,眼前這當今天子武烈帝。一向性情沉穩大氣,真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很少有這樣不鎮定的時候。
陛下跟前,小太監這樣的走神也只是發生在一瞬間。趕忙收住了思緒。小太監回答陛下的疑問:
“是的,小的開始也以爲自己看錯,可是左看右看,公主確實哭了,還、還……”
“說!”
“公主鳳軀,還暫時靠近那個年輕公子的懷裡,應該沒捱上……”
一邊懾於陛下龍威不敢不說,一邊又懼怕彪悍公主事後知道再來報復,這可憐的小太監。用一種很可笑的方式,跟公主的父皇描繪他女兒撲在別人懷裡的事實。
“知道了。下去吧。”
小太監這樣的花招,自然瞞不過武烈皇帝。現在他幾乎可以想象到,自己那英勇蓋世的天香小丫頭,竟哭得淚痕如線,撲入這個不知來歷的男子懷裡,痛哭失聲的情景,幾乎歷歷在目。不過,即知此情。武烈帝只是微一皺眉,很快展開眉頭,神色如常地揮退太監,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幾乎與此同時。公主的母后慈淑皇后,也聽得近侍宮女的回報。和她丈夫相對鎮定不同,慈淑皇后聽聞之後。掩口驚呼:
“小婢子,你說什麼!”
慈淑皇后也很少有這樣失態之時。這聲音一大,當即把那個叫彩蝶的宮女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連連叩頭,不敢再發一語。
“你起來。方纔是本宮吃驚,沒你什麼事。”
慈淑皇后發現自己失態,趕忙換了溫和語氣,叫彩蝶起來。
“彩蝶,你領本宮前去看看,”待彩蝶站起身後,慈淑皇后道,“本宮要瞧瞧,是哪家貴胄公子引得我家皇兒如此反應。”
“是。”
於是,彩蝶在前面引路,慈淑皇后在後面跟隨,兩人一前一後地往錦煙亭走去。
只是,當她二人來到風景宜人的錦煙亭附近,卻發現已經人去亭空。
“皇兒去哪兒了呢?”
慈淑想了想,便又派彩蝶去公主住的長樂宮打聽消息去了。
“知女莫若母。”慈淑所料不差,那天香公主哭出心中委屈之後,忽然驚覺此處正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覺不好意思,兼又見牧雲三人風塵僕僕、遠道趕來,便體貼地請他們回自己的長樂宮歇息說話去。
這時候,日已西斜,夕陽將皇宮的亭臺樓閣、花草樹木、碧瓦朱牆,都塗上了一層紅紅的顏色。由月嬋領着,牧雲幾人到了長樂宮的瓊華殿中,稍稍說了幾句,月嬋便安排晚飯,去她用餐的環秀軒中安排了一桌酒菜。
裝飾雅麗的環秀軒中,宮女們次第點起了宮燈;御膳房做好的飯菜流水般端了進來,陳列在鋪着青麻紗的玉石桌上。中午在春風樓,牧雲已然驚歎京城的酒宴豪華,此刻皇宮御膳羅列在面前之後,才發現春風樓最上等的酒席和眼前的御宴一比,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了。
什麼豹胎、猩脣、鯉尾、鴞炙、熊掌、駝峰,或是青精飯、防風粥、瓊花碧露酒、絳雪錦帶羹、冰桃雪藕湯,實打實都是難得一見的美味珍饈。看着玉石桌上琳琅滿目,牧雲自是滿口讚歎;不過在旁人沒注意的間隙,他卻略有沉吟。
重逢之時,酒宴飲食亦只在其次;這四人其樂融融,把重逢前積攢的心裡話兒,還有重逢此刻心中新的疑惑,都一下子說得痛快。
察言觀色,月嬋只覺得少年應是磊落豁達,不會像世俗之人一樣計較雙方地位的落差。於是當碧露酒飲至微醺,女孩兒也鼓起勇氣,把當初自己如何在長江三峽落水,爾後又迷迷糊糊流落到洞庭湖汨羅江被牧雲相救之事,源源本本地說出。她特別強調了,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真個記不得自己是誰,更不知道以前的所有事情。
“哥哥,其實我本名並不叫月嬋。父皇賜我小名,叫‘月瑤’。”
縱然都已揭開身份,尊貴的公主說話時,依然稱呼牧云爲哥哥。雖然已經十分親密,但此時跟心上人兒說出自己的閨名,公主仍然十分害羞,只覺得本就被酒意塗染髮燙的臉頰。此刻更加發燒了。
對於她來說,剛纔說起這麼一大段如同夢幻的往事。連她都覺得那段歲月,如同在夢裡。想起那些日子。平淡卻又真實,簡單卻又快樂,公主忽然心有所感,便站起身來,姍姍地走近牧雲,替他斟滿了面前的白玉琉璃盞,然後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向這位思慕的少年舉杯祝辭:
“月瑤兒在此多謝牧雲哥哥的救命之恩、照拂之恩。”
說罷,她自己一飲而盡。那俏靨映着燭光,如染豔霞,宛若桃花覆水。
“言重了。”
見公主言謝,牧雲誠聲謙遜,也將杯中碧酒一飲而盡。
“哥哥……”
也許是酒意上頭,公主看着燭光下英挺謙遜的少年,她的眼波開始迷離。正覺得心旌搖動,若不能立穩,卻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也道:
“幽蘿也謝謝牧雲哥哥收留之恩!”
鳳眼微瞥。卻是那嬌小娜麗的幽蘿雀躍而來,手中拿着小杯兒,給牧雲敬酒。
“好!幽蘿妹妹,你也不必客氣。”
見小女娃來敬酒言謝。牧雲絲毫沒有怠慢,也是滿斟了酒盞,和幽蘿一起一飲而盡。
“公子。碧奴也謝謝您拔擢迷海、收歸座下之恩!”
美魚妖辛綠漪不甘落後,也嫋嫋婷婷地來少年面前舉杯祝謝。依然。牧雲也滿斟此杯,一飲而盡。
酣然暢飲。醺醉入夜,紅燈高照,燭影搖紅,美人如花。俯首弄袖,顏如渥丹,三美在前,氤氳酒香,這環秀軒廳裡,氣息變得十分曖昧綺麗和旖旎。
不過這樣心動神搖時候,卻忽聽得一陣腳步“咚咚咚”傳來,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就見一個身形高大的華服年輕人闖進廳中,高聲大嗓叫道:
“皇妹,聽說你竟有朋友來看你?”
“……大哥,你、你怎麼來了?”
忽見自己兄長闖進來,公主頗有些手足無措。她倒不是怕這兄長,卻是覺得被他看見自己現在這小女兒情態,十分羞人。原來,此際來人正是當今陛下和正宮皇后之子,名叫翊德,列爲各宮長子,正和天香公主一奶同胞。
“妹子,你這是咋了?”
適應了燈燭光線,看清廳中情景,這大皇子翊德脫口驚叫——他這長兄十分了解天香皇妹;她自幼便被父皇母后寵壞,又天資聰穎,學得一身驚人法技,於是從來眼高於頂,什麼朝臣侯爺、豪傑高人,一概不放在眼裡。誰知道,她今天竟然轉了性,被自己撞見這樣嬌嬌媚媚地跟一個男子吃飯喝酒!
“不要你管!”
愣了一下,公主反應過來,不免又羞又氣,頓時恢復本性,嬌叱一聲,就過來要推他出去。
“別別別!”
在這絕代天驕的妹子面前,皇長兄毫無辦法。被人跺腳推搡之際,翊德趕忙抓住雕花門框,死賴着不走,口中叫道:
“斯文!斯文!別在友朋之前失禮!”
“哼!”
皇兄這話,倒是一個提醒。公主一想,連忙放手,又轉回座,恢復優雅姿態,又跟牧雲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歉意表情。
見皇妹不再撒潑,翊德頓時神色如常,得意洋洋,彷彿忘了剛纔自己被驅趕之事,施施然地走近,來到牧雲面前,大大咧咧地對牧雲說道:
“好小子!你叫什麼?家住何處?”
“我姓張,叫牧雲,”見是皇族之人,還是公主長兄,牧雲不敢怠慢,趕忙站起來,恭敬回道,“我是洞庭湖羅州府的張家村人氏。”
“哦……竟是村野之人啊。”
聽了牧雲回答,翊德皇子大感意外。他原以爲,能讓自己這驚才絕豔、傲絕當世的皇妹好不容易入眼的,應該不是王侯巨擘就是天外仙客,誰知竟然是個鄉村少年。
心中轉念,翊德皇子略一沉思,便轉過臉來,很嚴肅地跟自己皇妹說道:
“妹子,我剛纔沒聽錯吧?你這朋友,是羅州府‘張家村’之人?”
“是!怎麼啦?”
公主正侮着臉坐在那兒氣鼓鼓的,一聽大哥此言,當時便沒好氣地反問,一待他說出什麼無禮的話兒,隨時準備發作。
卻聽翊德嘿嘿一笑,說道:
“皇妹,你以爲我要嫌棄牧雲老弟出身麼?”
“哼!”
“唉,你還是不瞭解你大哥啊。作爲你的大哥,說心裡話,我覺得太妙了!”
“嗯?”
“真的,別不相信,我打心眼裡贊同,還祝願你們倆早日結成連理!”
“……你說什麼?”
本來正憋着勁兒準備啓釁治這無禮大哥,猛然聽到這句話,公主倒愣了。
“怎麼?不信啊?是真的。”
翊德這時變得十分嚴肅,跟妹子推心置腹,誠懇說道:
“皇妹啊,其實這麼多年,大哥我是看着你一步步地逆行倒施、逐漸兇名在外的。爲兄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我急的是,也不知何年何月你能看上何人,更不知何年何月何人能看上你。這下好了!現在終於有人願意和你相好,不僅願意相好,他還是個男的,不僅是個男的,他還和你年齡相當——有此美事,兄復何求啊!愚兄——”
“住口!”
原來皇兄動了感情,還想說下去,卻冷不防一隻酒杯砸過來,伴隨着一聲氣急呵斥:
“給我出去!出去!”
“妹子我說真的——”
大大咧咧的皇兄還意猶未盡,還想繼續傾訴衷腸,誰知道眼睛一瞥妹妹,竟見她粉面含怒,眼圈泛紅,正是羞怒交加、泫然欲泣的樣子——當即,翊德心生警兆,根據多年經驗,不敢再耽擱,跳起身便往外跑,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被他這麼一攪,環秀軒中這御膳哪怕再好,也無心再吃了。待月嬋收斂了情緒,她便喚過宮女,安排幽蘿和綠漪睡在她的寢宮雲濤閣裡。如果安排妥當後,她便跟牧雲說:
“我想出去走走,賞賞月景——你陪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