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通過初選,除了張牧雲有些不愉,其他人都挺開心。
在外面等待時,幽蘿和侍劍、畫屏那兩個洞庭門的小丫鬟聊天打發時間,這小妹妹已經聽說這初選一般都會測試武藝。因此,當張牧雲和月嬋出來後告訴說順利通過,不明底細的小妹妹還在那兒一個勁兒誇自己的牧雲哥哥英勇神武——聽得幽蘿反覆讚美,更讓張牧雲覺得憋氣,恨不得現在就找誰打一架,也不枉剛纔摩拳擦掌那麼久。
說着話,他們幾個就從雙峰鎮出來,往城中回返。
“咦,怎麼那邊這麼多人?”
從雙峰鎮出來回城裡,那西湖之北的驛道乃是必經之路。接近西湖時,那幽蘿眼尖,遠遠便看見湖邊人頭攢動,比早上來時明顯多了很多人。
“過去看看。”
反正閒着無事,張牧雲便帶着大家一起朝那些人羣走去。
還沒等走到近前,便聽得有人大叫一聲:
“有人落水了!”
然後便見得那邊紛亂一團,大夥兒吵吵成一片。
聽見說有人落湖,張牧雲趕緊加快腳步朝那邊小跑而去。不過還沒等他走近,卻忽見前面這一撥人從中分開,轉眼一個渾身溼淋淋的年輕人自己爬上岸來,仰面躺倒在這湖邊沙地上。
江南人擅泳,張牧雲看這情形,估計是這位兄臺落水後又自己游回岸邊。
這時忽聽人羣中有人揶揄道:
“南溪兄,那花魁繡球招親,今晚酉時纔開始,你這就急着跳湖去佔好位置麼?”
說話的這位是個手搖摺扇的年輕公子。他身着一件素白鑲紫的長綢衫,腰間佩着寶劍美玉,顯然家境比較富庶。聽得他這句話,那個正躺在地上緩勁兒的落水之人,氣得又吐出口湖水,怒道:
“呸!朱希白你個混蛋,還有臉取笑於我!”
落水之人十分生氣:
“想這杭州南城,誰人不知我祝南溪和你朱希白五載同窗情同手足。誰知今早夢憐姑娘傳下這西湖西岸繡球招親之事,還得等別人告訴於我。等我趕來時,你卻已在此處。真真是重色輕友的無義之徒!”
“……荒謬!”
聽了老友的斥罵,朱希白反脣相譏:
“南溪你還好意思說我重色輕友。怎麼你也沒告訴我花魁娘子要拋繡球的事兒?”
“這……花魁娘子酉時才招親,我只是先來此地看看地形,然後再回去通知你而已!”
“……”
這兩位多年的好友爭吵成一團,除了張牧雲,旁邊的人也都不以爲意,各自急着沿湖去找尋找自己心目中接繡球的最佳位置。
“那妖精要拋繡球招親?”
從吵鬧中得到這個消息,張牧雲心道:
“這妖怪,唱的又是哪一齣?難不成她糾纏小爺不成,便心灰意冷,另尋別人去生事端?只是,難道她不知杭州人傑地靈,萬一被哪方高人看出了妖身,豈不是自招禍患!”
“牧雲!”
張牧雲正想得出神,卻聽得月嬋叫他。
“啥事?”
“牧雲,”少女轉低了聲音,在他耳旁說道,“不須發呆,我帶幽蘿她們先走,留你在這裡,也好早點佔個好位置,去等那花魁娘子的繡球。”
“呃,妹子你怎麼打趣於我?我們當然一起回去。”
聽了這句話,有些撅嘴的少女轉嗔爲喜。卻聽張牧雲繼續說道:
“你沒聽說過麼?‘起個大早卻趕了晚集’。我們先回去,養精蓄銳,晚點來僱個船,一樣看得花魁扔繡球。”
“你!”
月嬋正待發惱,卻聽少年趕緊又道:
“哈哈,又被我逗到。我哪和那些無聊的浮浪公子一樣,去傻等這樣萍水相逢之人的繡球。況且我知這花魁底細,乃是衡山妖靈。今晚來倒是要來,不過只是僱個小舟,遠遠看看。我倒要瞅瞅,這女子又玩得什麼花樣,是否要害人。”
“哦!”
剛剛正自嗔怒的少女,聞言立即轉怒爲喜道:
“早知牧雲你沒那麼無聊,畢竟現在已是洞庭少俠呢。噢,”她又想起一事,便更是笑語盈盈,“要是張大哥貪戀美色,那回晚上早就去和那個妖精真地幽會了。”
“唉呀,女孩兒家怎麼能說這種話!”向來受純樸鄉風薰陶的張牧雲,還有幾分古板;聽月嬋這麼肆無忌憚的說,他瞅了旁邊那個圓睜眸子正認真旁聽的小幽蘿,不滿道,“什麼幽會啊,別教壞小妹妹。不過——”
眨眼間張牧雲又沒了正形,忽嘻皮笑臉地跟月嬋道:
“說到貪戀美色呢,你卻怎麼知道我不會?要知道當初從汨羅江救你回來,要是你長成醜八怪的模樣,說不定還不救呢!”
“你!”
聽得張牧雲這憊懶言語,慣於盛氣凌人的公主殿下,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哥哥你會救幽蘿嗎?”
見姐姐無語,一直旁聽的小幽蘿終於等到機會,忙插嘴說話。
“哈!”
張牧雲瞅了小幽蘿一眼,笑道:
“當然會咯。別看幽蘿年紀小,卻也是大美人呢!”
“真的啊……”
幽蘿滿臉興奮,卻害羞地低下頭,攪着自己的手指頭。這來歷奇特的小少女,就和其他小娃兒一樣,爲了一些虛幻的事情而急切,又爲了一些虛幻的承諾而興奮。
按下他們不提。再說這天中午,就在西湖邊那家氣派的“望湖樓”酒家裡,有一位衣飾華麗的公子爺正帶着他的美婢,在三樓的臨湖雅間內喝酒。
“媚兒,”
原來這飲酒之人正是關外侯夏侯勇。
夏侯勇看了看手中白瓷杯裡泛着淡綠色的青馥酒,一飲而盡,轉臉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跟他的紅顏知己說道:
“這西湖果然山水秀美。想本侯戎馬倥傯,也不知見過多少湖山,難得的是就在這西湖邊上,就有一座天下聞名的繁華城池。只是,”
關外侯口氣一變,回過頭來看着正給他杯中重新斟滿酒的賀蘭媚兒,肅然說道:
“我來這江南,屈尊參加那個江湖人舉辦的鴛侶大會,只爲得個上不得檯面的虛名,抑或只爲看看這西湖山水?”
“怎麼啦,侯爺。”
見侯爺如此,賀蘭媚兒眼波流動,嫣然笑道:
“侯爺還是信不過媚兒的話麼?您來江南,此行定有絕大收穫!”
“哦……媚兒,也不是不信你。想你自從跟隨我之後,但凡說點事情,無有不中。近兩年對山戎蠻族用兵,十戰九捷,不是多虧了你的進言麼?”
“侯爺過獎了。”
賀蘭媚兒知趣地說道:
“小女子只不過是奉承侯爺的意思,把侯爺心中所想的說出來而已。”
“哈哈,媚兒真是乖巧。”
笑得兩聲,夏侯勇又回覆了嚴肅。看了一眼窗外湖光,他又道:
“媚兒,也許你並不知,我在那塞外苦寒之地,浴血奮戰這些年,經得生死之事多了,已有了些玄妙的直覺——此與我修煉的玄術無關。”
“侯爺您想說的是……”
這時媚兒也嚴肅起來,微蹙了蹙細彎的娥眉,雙眼望着夏侯勇,認真聽他的下文。
“嗯,以往做什麼大事,在那之前我都有些或強或弱的預感。我可以預先直覺,此事成與不成。但這一回不同,聽了你的話,萬里迢迢來這杭州參加武林大會,心裡卻覺得空落落的,竟是一絲預感也無。”
說此話時,夏侯勇表情依然堅毅,但話語之中卻隱隱顯出幾分擔憂:
“媚兒啊,也只跟你說——我卻怕此行會生出些我此前從未遇過的兇險和叵測。”
“這樣呀……”
聽了關外侯的話,豔光動人的賀蘭媚兒微微俛首,想了一會兒,等擡起頭時臉上已又是笑意盈盈。她笑着跟夏侯勇從容說道:
“侯爺對此行的預感,也只是吉凶未知。這便是說,未必吉,卻也未必兇。”
賀蘭媚兒大膽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目光一瞬不瞬:
“侯爺,您這回還是聽妾身的。只要你來杭州,與我一同參加了這鴛侶大會,您定會得了機緣,從此您脫胎換骨,如龍出淵,一飛沖天!”
賀蘭媚兒的話語悠悠傳來,聽在關外侯的耳中,飽含着一股捉摸不透的魅惑之力:
“侯爺,恕小女子斗膽直言,您家世代忠良,久爲皇家鎮守邊關,立下功勳無數,從未失職。可京城裡的王侯大臣又怎樣對待您?卻也和我們婦人一樣,只能在嘴上說得好聽,神勇蓋世、勇略無雙、震懾羣邪,可就是用這些藉口,將侯爺家鎮守之地一步步推向塞外,年復一年,愈加苦寒;到了侯爺這一代,已是整天和那些流竄於荒漠雪山之間的山戎遺族作戰。”
“唔……”
按關外侯性情,本不願有女子在他面前說這些事;不過正所謂說中心事,便十分入耳,也不置可否地聽她繼續講下去:
“侯爺,雖說近來一樣也打着勝仗,但媚兒侍奉侯爺,不離寸步,說句僭越的話,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媚兒的眼睛。媚兒雖然癡憨,但哪裡會不曉得,如今侯爺這仗已是打得越來越艱難。”
“那些侍奉白狼大神的山戎蠻族,近年越來越神出鬼沒。尤其日夜襲擾,已讓侯爺軍力日益消亡,卻在蠻荒之地還得不到什麼補充。最近幾次大戰,那些以前只知蠻力相攻的戎族,甚至不知何時擁有了巫師,每每施展詭譎法術,讓我們的軍士死傷慘重。再這樣下去,且不論朝廷上那些不公之事,到時候就連侯爺天下聞名的百勝將軍名頭,也恐成了笑話。夏侯家十世累積的名將家聲,其實經不起一次慘敗。到那時……”
“啪!”
賀蘭媚兒說到刻骨之言,那一直靜靜聆聽的小侯爺忽然一掌拍在面前桌上,直震得桌上杯盞叮噹亂跳。
“侯爺莫急。”
見侯爺盛怒,額頭青筋直冒,賀蘭媚兒趕緊說道:
“所以這一回,賤妾勸您來江南參加武林大會,正是卜測到此行爲‘病木逢春’之局。若信得賤妾,不出十天,侯爺便能逢得機緣,擺脫困局。”
說到此時,賀蘭媚兒的語氣變得有些幽然:
“這些念頭,原本還不甚清晰;但這幾日來杭州,碰到一些人物,這想法便更加堅定不移。侯爺不是常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麼?妾身用家傳之法卜算出,這一次定然有一些不凡之人,註定成爲侯爺的墊腳石;闖過這一關,歷了這一劫,借他之力便能起死回生,將一個困頓之局轉變爲龍歸大海之勢。從此,侯爺您或翱翔於九霄,或奔騰於十地,再也無人能阻擋拘束矣。”
“真地?”
殺伐果斷的關外侯,也只有在這個心愛的侍婢面前,纔會問出這種口氣軟弱的話。
“當然!”
賀蘭媚兒笑靨如花:
“侯爺,即便不是如此,那就算賤妾求您陪伴,一起遊這江南、看這麗景,也不行麼?”
“哈哈!”
剛纔已被賀蘭媚兒的話語打動,現在又見她這媚眼如絲的撒嬌模樣,夏侯勇哪還不轉憂爲喜?
當即他便站起身來,走過去,一把將這千嬌百媚的美婢攬坐在自己腿上。他倆就在雅座包間的軒窗前,耳鬢廝磨,心情舒暢地共覽窗外大好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