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鐵騎鎮一頭進入,再從鐵騎鎮另一頭走出,葉文回過頭看着整座被風雪浸染的鐵騎鎮,彷彿是一個染血的野獸在舔着傷口,在哀嚎。
葉文轉過去不在關注這座鐵騎鎮,無論這裡面有多少人是真的九州武林的新起之星;有多少人是真正的苦修數載;有多少人是心存着撿便宜投機倒把的心思,在葉文走過這個鐵騎鎮後都不重要了,因爲,死人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走出鐵騎鎮後,葉文沒有一絲留戀的趕往東山鎮。實際上,葉文選擇首先來鐵騎鎮是有原因的。他想看看這個他所熟悉的軍鎮是否還和當初一樣,是否能讓他回想起以前的時光;但是,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了。而原本約定好在鐵騎鎮相見的師公溫良溫受之,在秋冬之際西涼大雪潮的時候也退出了西涼這塊土地。
既然師公溫涼走了,葉文自然則更加大刀闊斧起來。不過之前,他需要去見兩個人,他的兩個同姓兄弟。
葉衝在東山鎮等他,葉文沒有問爲什麼,在街道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就走上了趕往東山鎮的路上,順手解決了一部分跳樑小醜。跳樑小醜,是的。葉文把那些在西涼地域魂飛魄散的九州武林人士,當做跳樑小醜。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們看重過,他的目標,是他;或者說,是它。
葉文趕到東山鎮的時候,正值半夜。西涼冬天最凍骨,寒風最裂臉。位於東山下的東山鎮雖然不能解決凍骨這個問題,但是東山這座天然的屏障卻是擋住了凜冽的寒風。
躲在東山下的東山鎮不是很大,在半夜卻點燃了一抹燈光,在這個寒冬裡飄飄搖搖的堅持着釋放出一片光芒。
葉文來到這片燈光中的時候,葉衝已經到了,依舊蹲坐在門檻上,整張臉埋在陰影裡,葉文也不知道葉衝在這裡等了他多久,就保持這個姿勢多久,或許是一輩子吧,葉文這樣想到,露出了笑臉。
葉衝還是那副羞澀的樣子,黑衫玉帶高腳靴,不過眉目之間堆積滿了雪花,自己卻懶得揮掉,見到葉文的一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哥,來了啊。吃飯,”
葉衝的背後,擺放着一個木桌,木桌上一如當時那樣,幾碟小炒,兩碗米飯,玉質碗筷和碩大的瓷碗相映成趣,一桌飯菜相同的兩人吃,相同的一張椅。
“嗯。”葉文從鼻子裡回答道,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東西,坐在葉衝身邊,動起筷子來,葉衝見狀,又是露出一口白牙,羞澀的笑了。在燈光下,葉文注意到了,葉衝的耳根伸出那一道通紅的疤痕。
葉衝見被葉文注意到了足以致命的疤痕,不自己在的翻起衣領,把整張臉埋在米飯裡。
“我好像,想起來了。”葉文略作一停頓,接着說道,“五歲之前的記憶。”而後吃了幾口飯,不去看葉衝驚詫的臉龐。
“那就好,那就好。”葉衝含糊不清的說道,大力地往自己嘴裡塞了幾大口米飯。
“其實,你都知道的吧。師傅他,應該都給你說了吧。”葉文緊接着說道,像是閒話家常一般,吃幾口米飯吃幾口菜,在聊天似得說上幾句。
“嗯嗯。”葉文還是不說話,彷彿那碗米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一般。
“那麼,能告訴我。大哥的存在是爲了掩飾我的身法,那麼你呢?你又是爲什麼?”葉文又淡淡的說道,“總不能,一上一下,我在中間好對稱吧,他們沒有這麼惡趣味吧。”像是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葉文連忙說道,緩和下氣氛。
“行刑者。”葉衝喊着米飯說出三個字,然後把米飯全部嚥下去,雙眼認真的看着葉文口齒清晰得說道,“行刑者,殺人。”
唉,果然如此。葉文嘆了一口氣,“殺誰?”
從來都對葉文言聽計從,習慣以最快速度回答葉文問題的葉衝此刻猶豫了,抓着碩大瓷碗的手指之間慘白,最後還是張開了嘴,“背叛者,葉武。”
“嗯。”葉文眼睛閉上又睜開,對這個消息毫不吃驚,猛地巴拉幾口,把碗中不多的米飯吃完,與此同時,葉衝的瓷碗內同樣空空如也。兩人背後的木桌上,幾碟小炒絲毫沒動。
葉衝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葉文,繼續說道,“確切消息,老大手下所有的私軍,全部進入西涼武帝城附近百里後失去聯繫。”
“好了,我都知道。”東山鎮這唯一的一處燈火下,兩個人沉默了,半響之後,葉文開口道。
“這次,還是我來吧。”
……
眼前的燈火跳躍,葉文單手托腮,側臉看着窗外影影綽綽的屋檐倒影,和夜空中暗淡的月亮,葉文莫名的沉默了。手心捧着一杯熱茶,淡黃的茶湯慢慢變淺,嫋嫋的煙霧也緩緩消散,手心原本溫熱燙手的茶杯也變得冰涼。葉文長長呼出一口氣,白色的氣柱在燈光中異常的耀眼,氣流吹過,桌上的燈焰一陣搖晃。
“呼,差不多該來了吧。從半夜明月高懸等到現在天邊肚白,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時間觀念啊,葉武。”
與此同時,東山鎮旁的東山上,模糊的月色下,東山山巔上出現了一個青衣身影,身體修長,面覆青鐵面具,惡鬼獠牙,目光幽深。青衣身影擡起手,輕輕揮動,身後無數蒙面影子得令消散在東山之上,此時東山山巔上彷彿吹過一陣風,自山巔吹向山腳下的東山鎮。
看着東山鎮上那一處唯一的燈火搖曳,青鬼面具上唯一可見的眼珠顯現出一抹猙獰。緊接着,青衣身影從東山山巔上一躍而下,在月光中彷彿一隻孤狼,又似一隻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踏塔踏…”葉衝的耳畔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葉衝身體不動,眼皮無聲的開合。
來人有意識的將腳步聲透露出來,逐漸,隨着腳步聲的靠近,青衣身影從黑漆漆的東山鎮街道走出,看着眼前簡簡單單一張桌兩條椅,如同金鐵交鳴的聲音從青鬼面具下傳出來,在這孤寂荒涼沒有一絲人煙的東山鎮好似惡鬼在咆哮在嘶吼。
“三弟,我來了。”伴隨着青衣身影葉武的聲音,葉衝對面的長條椅子上坐下了一個人,葉武。
“你又來晚了,老大。”從葉武到來,到坐在葉衝面前,葉衝身體沒有絲毫動彈的痕跡,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你又來晚了,老大。黑衫玉帶的影子在隔壁燈光下拉的斜長。
呵,老大嗎。葉武眼珠子無聲的轉動,並不去回答葉衝的回答,就這麼直愣愣的看着面無表情的葉衝。
這時,在兩人對坐的情況下,葉武身形顯得格外的高大,硬生生的比葉衝高了兩個頭那般高大,整個人就如同一根細長的竹竿上套了一件青色袍子,最頂端再掛上一副青鬼面具,在風的吹拂下,根本看不出來青衣裡面的輪廓。
這一次沉默顯得異常的持久,最後,葉武終究沒能忍住,率先開了口。
“值得嗎?這麼做。”葉武同樣注意到了葉衝耳根處那道足以致命的疤痕,眼眸中卻沒有絲毫憐憫的神色,反而夾雜着莫名的羨慕與嫉恨。
“這一切,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只有去做或者不該做。”葉衝一改在葉文面前的羞赭少言,藉着牆壁的陰影將自己整張臉藏在黑暗中,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是嗎?”葉武眼眸中閃過“果然如此”的神色,顯然葉衝的回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緊接着他繼續說道,“我不這麼認爲,爲什麼我們就一定要當他的影子,我們就一定只能屈身在他之下?你告訴我,三弟。”
葉衝擡起頭,第一次讓葉武看清楚自己的眼神,那裡面藏着深深的失望,“師傅說過,站着比跪着好,所以我們不能太過於貪心,一些事情止步於堪堪可坐下,甚至就這麼一直站下去就好了。”
“師傅說,師傅說,什麼都是師傅說,你是徐半匣那個病癆鬼的應聲蟲嗎?”葉文聽了葉衝這一席話,眼中的暴怒猙獰顯現,按在木桌上的手掌青筋暴起,甚至可以看到褐色的血液在血管中緩緩地流淌。
“就連他們都是一樣,什麼親兄弟,什麼武穆三義子一視同仁?如果真的一視同仁,那爲什麼有世子封號的是他?明明我纔是長子,明明我纔是領着葉家軍在武帝城門口凱旋的那個,憑什麼?”
說到這裡,葉武嚥下一口氣,眼中的火苗在葉衝冰冷的面頰前對比異常。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爲什麼到最後都要偏心他,什麼葉家軍殘餘兵力留給我,什麼江湖勢力交給你,在最深處卻全都把握在他手中,就連葉家軍裡面那些老不死的也是,我也姓葉!”
“唉,你看,太貪心果然不好,現在你甚至不只是想坐下,乃至於想坐在主人的位置上。”葉衝歪着脖子說道,眼中的失望夾雜着冰冷。
“夠了,三弟,我最後叫你一次三弟。”葉武看着葉衝的眼睛說道,“你就真的甘心當徐半匣給葉文養的一條狗嗎?”
“啊,誰說不是呢?”葉衝回答得很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