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閏六月二十七日,這個看似普通的日子終將寫入南明歷史。
在這一天,監國二十日的唐王朱聿鍵率文武百官在福州南郊設壇祭拜天地祖宗之後,又宣召於大明門外,正式宣佈即皇帝之位,臣民跪聽者達數千人。
詔曰:“天地原本下民以立君,聖人必謹華夷而出治。恭惟我太祖高皇帝混一區夏,皇子有二十四,分王歲在洪武辛未。朕始祖唐定王開國南陽,積德累仁,至朕十世。
朕以艱難險阻,痛遇陷覆兩京。兵部左侍郎朱大典等,忠貫日月,奉朕監國南來,憂勤攝政。廿日於此,勤王之師漸集,向義之心漸起,匡復之謀漸有次第……乃朕自顧闕然,未有鉅績以仰對上帝祖宗;重念臨安不振,尊攘無期,祀懸民恐,三月無君,何敢堅執小節而誤天下,於是黽勉俞允,以副羣望,實朕心之不得已也。謹於弘光元年閏六月二十七日卯時,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於福州府行在南郊。即於是日,建立行在太廟,社稷暨唐國宗廟,立妃曾氏爲皇后,大赦天下……
朕今即位之日,即是身許祖廟之年。從今以後,有一時一刻負祖宗之業、忘先帝之仇,天下臣民得執大義以誅朕矣。朕登基後,若有一人一事負孝陵、忘大仇者,朕亦正公義而誅之矣。
確議恢復之大業,惟在調和兵民。治兵足食以無驕,務民安生而不苟。朝絕宵小之臣,外鮮貪殘之吏,從斯大振,力圖維新。凡舊日權奸所爲苟且害民之政,一概蠲除,與民更始。語出至誠,天下所共見也。
朕稽載籍,光武瓚祚於乙酉六月,即以是年爲建武;昭烈繼統於辛丑四月,復號光武於茲年。蓋凜社稷於極危,必不可循踰年改元之例。古今相揆,道符不遠。其以弘光元年七月初一爲隆武元年。
……
於戱!愛臣民而報祖宗,執舊章以呈天下。良知徹於宇宙,終有不昧之衣冠;正氣滿於乾坤,行將大掃乎犬豕。誓復此夏禹提封,不愧爲洪武子孫。凡我同心,速來助朕。崇報功臣,朕言如日。佈告天下,鹹使聞之。”
之後,朱聿鍵乘鑾駕由南安伯府移駕臨時行宮、原福建布政使司衙門。文武百官按品級依次進入行宮,於正殿之上朝賀新君朱聿鍵,山呼萬歲。
此時,身穿袞服、頭戴冕冠,坐在龍椅之上的朱聿鍵,看着玉階之下朝自己叩拜的文武百官,心中激動萬分。多少年了!雖然艱難險阻、風雨坎坷,但自己最終還是挺了過來,並榮登九五之尊!此後,自己可以一展胸中抱負,不必再擔心被誤解、受冤屈!自己可以憑藉手中的力量去挽救風雨飄搖的大明王朝!因爲,從此以後自己就是大明的皇帝!
接受了百官的朝賀之後,朱聿鍵又宣佈了對有功之臣的封賞以及各部官員的任命。封鄭芝龍爲平虜侯,鄭鴻逵爲定虜侯,鄭芝豹爲澄濟伯,鄭彩爲永勝伯,龐嶽爲定武伯、晉總兵銜,王東日爲嘉毅伯、晉總兵銜……
各部官員及各省督撫任命如下:內閣首輔、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黃道周;內閣次輔、文淵閣大學士傅冠;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朱大典;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何楷;工部尚書、東閣大學士鄭瑄;刑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周應期,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王錫袞,左都御史、文淵閣大學士路振飛;右都御史、湖北巡撫堵胤錫;僉都御史、偏沅巡撫傅上瑞;湖廣總督、東閣大學士何騰蛟;兩廣總督丁魁楚;太常寺卿曹學佺……其中入閣人數達二十多人,爲明朝歷屆內閣之最。
此外,朱聿鍵又封其胞弟朱聿奧(金字旁)爲唐王,封已故桂王朱常瀛長子朱由楥爲桂王,命居梧州,又派遣官員前往慰問惠王、魯王、益王、靖江王等藩王。
二十九日下午,福州行宮一偏殿
“臣龐嶽,叩見陛下!”
“臣王東日,叩見陛下!”
身着簇新武官補服的龐嶽和王東日恭恭敬敬地跪下向面前的隆武皇帝朱聿鍵行叩首禮。
“龐愛卿、王愛卿請起。”朱聿鍵臉上掛着微笑,“你們和朕也算得上是老相識了,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謝陛下!”待朱聿鍵坐下之後,龐嶽、王東日也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朱聿鍵也不兜圈子,而是直截了當地步入了正題:“你們的奏摺朕都看了。在奏摺上,你們都提出離開福建前往他處鎮守。呵呵,你二人的觀點似乎有點不謀而合啊!那如今,朕就想知道你們爲何會有此種想法。龐愛卿,你先說吧。”
對於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龐嶽早就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遍了,因此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啓稟陛下,如今建奴主力已經陸續返回北方休整,其在南方的兵力已經不足以繼續南下。此種情形便帶給了大明一個機遇,一個積攢實力、擴大朝廷聲威的絕好時機。大明若要實現中興,就不能僅僅侷限於閩省一地,而是應該把眼光投到湖廣、兩廣、雲貴、江西甚至南直隸等廣大區域。因此,微臣竊以爲,陛下應該趁此良機派遣兵將前往以上各地,聯絡各路抗清義士,收拾民心,把這些廣袤區域徹底劃入朝廷的掌控之中。唯有如此,朝廷才能獲得充盈的兵源和錢糧來源,驅除建奴、光復河山方能不成爲一句空談。即便朝廷力量一時有限,那至少也應該派遣精幹力量搶佔幾處戰略要地,以免在建奴再次南下時手足無措。微臣不才,願領兵出閩省,爲陛下鎮守一地,防備建奴!”
聽完龐嶽的話,隆武帝不由得點了點頭。龐嶽說得沒錯,自六月十四日潞王朱常淓投降,清軍兵不血刃攻佔杭州之後,多爾袞認爲大局已定,便下令英親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着手準備北撤休整事宜。就在不久前,英親王阿濟格已經帶着近半主力返回北方,豫親王多鐸也已將其餘的八旗主力集中到南京一帶,就等多爾袞派來接替的內院大學士洪承疇、多羅貝勒勒克德渾一到便率軍北撤。現在江浙一帶的清軍,多爲最近歸附的明朝降軍,戰鬥力有限,一時也不會大舉南下。今年下半年到明年年初,新成立的隆武朝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但若想趁這段時期發展實力,那就勢必要採取些積極措施以搶佔先機。
“那王愛卿,你又是如何想的?”朱聿鍵又面帶微笑地看向了王東日。
“啓稟陛下,龐總兵所言甚是,如今各地百廢待興,正是我朝大展身手之時。微臣不才,也願率軍前往鎮守一處,爲陛下分憂。”最近連升數級的王東日似乎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如今在皇帝面前更加顯得有些侷促,因此聽到朱聿鍵這麼一問,他也說不出更多的話。
聽完二人的表態,朱聿鍵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嗯,你二人的想法,朕都知道了。你們心憂國事,其心可嘉。但此事重大,朕會盡快和內閣幾位大人商議一下,一有結果便會告知你們。”
“謝陛下!”龐嶽、王東日同時答道。
接下來,朱聿鍵又仔細詢問了龐嶽和王東日關於軍中的情況,募兵募得如何,糧餉是否充足等等,兩人一一作答。當得知他們手中的糧草不夠時,朱聿鍵又保證一定督促戶部儘快撥付,讓兩人大受感動。
不過,眼下正值新朝初立,有一大攤子事在等着朱聿鍵這個新君去處理。因此,沒過多久,便有太監前來稟告,內閣幾位大臣在宮外求見。看到這種情形,龐嶽和王東日再次叩謝過後便告退了。
出得行宮,龐嶽和王東日便跨上坐騎直接出城回牛頭山大營。
此時已經是日頭偏西時分,落日的餘暉鋪灑下來,給城外的田野、丘陵、道路披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色,顯得別有韻味。但馬上的龐嶽卻是面色昏暗,根本沒有心思欣賞眼前的美景。此刻的他,內心在痛苦地掙扎着。
雖然還沒有消息傳過來,但作爲一名穿越人士,龐嶽知道,這時的江陰城恐怕早已經被清軍重重包圍。誓死不肯剃髮投降的全城軍民在閻應元、陳明遇的組織下據城而守,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着內心的不屈。七月一日,清軍將以漢奸劉良佐部爲先導,開始全面攻城。雖然江陰全體軍民大義凜然、一致對外,但以一城之力對抗數萬如狼似虎的建奴和漢奸軍,實在是有些勢單力薄。如果歷史的發展不出意外,江陰會在八月二十一日告破,全城軍民幾乎全部遇難,最後僅剩“大小五十三人”。在這一時期與江陰有着相同遭遇的還有嘉定城,爲了維護漢家衣冠漢家發,全城軍民亦據城抵抗,最後遭遇了同樣的悲慘結局。
面對這樣的悲劇,面對那些孤軍奮戰的英雄們,我能做些什麼?龐嶽無數次在內心拷問着自己。但冷靜地思考過後,他卻痛苦地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說實話,龐嶽很想立馬趕到江陰,見到自己前世無比崇拜的那位民族英雄閻應元,跟他並肩作戰,親耳聽他對漢奸劉良佐大聲喝出“有降將軍,無降典史!”,親眼見他率全城義民用自己的壯舉抒發出“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的豪情。但殘酷的現實卻告訴了龐嶽,他目前的實力根本不允許他做出那樣的舉動,多鐸率領的建奴主力仍然留在江南,自己手下這兩千多人衝殺過去,除了平添烈士人數外,幾乎改變不了任何問題。不光是他,甚至連隆武帝、朱大典等人也沒有辦法,新朝初立,他們手中的力量也極其有限,對遠在長江邊上的江陰城可謂是鞭長莫及。
有時候,龐嶽也在心中痛恨自己,雖然自稱要挽救華夏民族,但從穿越至今,卻幾乎一直在逃跑中度過,先是從荻港逃到杭州,再後來又杭州逃到福建!而每次自己都能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留得有用之身,伺機復仇!呵呵,好一個留得有用之身!想必當初洪承疇、吳三桂們都是這麼想的吧!哈哈,龐嶽,你真是個“英雄”!
但痛罵過自己之後,龐嶽又不得不承認,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歷史的走向,勢單力薄的自己若不暫時隨波逐流,那就只能被打翻在歷史的長河中,成爲可憐的殉葬品。
唉!明明知道悲劇即將發生卻只能在一旁看着,穿越者的最大痛苦莫過於此了吧!看着已經逐漸消失在遠處丘陵後的那一輪紅日,龐嶽發出了一聲無奈的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