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殺機

夜色輕淺如釉,位於京師東北角的康王府內,仙鶴銜芝紫銅燭臺上燭影搖曳,映着顧正諾滿臉猙獰、形似鬼魅的表情。

他一腔怒氣無處發泄,狠狠一拳擂在大理石嵌螺鈿的案几上,將案几的一角震得粉碎,自己手上也鮮血淋漓。

旁邊侍奉的姬妾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她立起身來戰戰兢兢要去取藥箱,卻被顧正諾一腳掀翻在地,再也不敢動彈。

覺得屋內憋悶地喘不動氣,顧正諾大踏步出得房門,一路往桐陰森森的後院走去。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湖邊的大石上,沐着一地清冷月光映出的滿目蕭條,瞧着那片粼粼的波影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重重吐出幾口濁氣。

康南帝對千禧教的出手令他猝不及防,消息封鎖的嚴密更令他觸目驚心。千禧教在康南能發展到那般大的勢力,與顧正諾的暗中扶持脫不開關係。

他與蘇光復狼狽爲奸,彼此各取所需。蘇光復每年走私的毒品與馬匹裡頭,都有給顧正諾的抽成。靠着這些不義之財,顧正諾才能培植起自己的勢力。

前番他與蘇光復的交易纔剛剛達成,正要藉助千禧教的勢力奪取帝位,卻被康南帝來了個先聲奪人,滅了自己的外援。

若在往常,這般大規模的行動早有人報到自己面前。如今自己每日參朝議政,朝中這般大事竟懵懂無知,顯見得康南帝對整個京中都封鎖了消息。

顧正諾篤定康南帝已然對他起了疑,甚至對朝中某些重臣也暗中防備。不然,洱海之畔這樣的打打殺殺,無論如何也瞞不過朝中諸人的眼線。

想到康南帝先是廢卻自己太子之位,斷了自己對龍椅的癡心妄想,如今又悄無聲息便對千禧教下了手,無疑是斷了自己的財路,更讓自己往後的漫漫餘生走得更爲艱難,看似近在咫尺的皇位遠隔了天涯,顧正諾臉上便殺機畢現。

蘇光復送的那幾味藥草,如今還悄然藏在他外書房暗格的最底層。顧正諾臉上陰晴莫辨,他重重一揮手,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逝。

顧不得手掌依舊血淋淋鑽心地疼痛,顧正諾揚聲喚人,命心腹暗自聯絡宮中暗線,找尋前日納蘭皇后提到的那幾個人,想要加快給康南帝投毒的步伐。

再說蘇光復那日被細雨打醒,懷着滿腔恨意從十萬大山倉皇離去,裹着斷臂匆匆往靖康關逃命。

他發下重誓,千禧教一旦有能力助蘇暮寒問鼎江山,他一定要將十萬大山踏平,報今日的斷臂之仇。未料想人在途中,便接到屬下飛鴿傳書。

屬下將整個康南的情形原原本本彙報給他,信中寫道衆人倉皇不能自顧,爲了保存僅有的實力,請他允許一併撤入靖唐關中。

藏地馬場裡圈養了幾十匹汗血寶馬,還有大批精良的戰駒,全是蘇光復爲了復國大計做下的埋伏、如今竟全部劃歸康南所有。

茶磚與罌粟是他來錢的財路,竟也被一併斬斷,等同扼住了他的咽喉。

壞消息一條接着一條,條條令蘇光復觸目驚心。他右手抖抖地捏着那封書信,委實不願相信自己在康南數十載經營,就這麼毀於一旦。

一口鮮血狂涌,將雪白的信箋染成腥紅一片。蘇光復急怒攻心,身子晃了幾晃,無力地趴在了客棧臨窗的八仙桌上。

夜半十分,一輪明月皎皎而出,映上客棧前頭那片小小的湖泊。

湖上粼粼微波,與月色兩色輝映,到恍似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那漾起的竹影千點都化做愁腸,一寸一寸侵蝕着蘇光復的心。

他從昏迷中擡起頭來,凝望着外頭冷月如霜,五臟六腑裡似有團火在燃燒,卻又如泡沫一般,輕輕一碰就化爲碎片。

蘇光復將被血浸透的信箋扔到一旁的香爐裡,悶着頭沉思了半晌,方咬着牙燃起了信香,呼喚千禧教在附近的人。

如今千禧教內憂外困,只餘了靖唐關那一座孤城。再少了銀錢的支撐,便等同失去了高麗的助力,靖唐關僅有的三萬人馬便會危在旦夕。

蘇光復曉諭跪在自己面前的屬下,一句一句都帶着無邊的恨意:“撤離大理之前,一定要拿到錢家的銀子,把錢瑰連銀子帶人一併帶入靖唐關,否則你們一個一個提頭來見。”

屬下唯唯諾諾領命而去,蘇光復執起八仙桌上的酒壺,也不用杯子,就那麼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酒入愁腸,牽動方纔的傷口,嗆得他嘴中連吐血沫,胸中涌起深深的英雄末路之感。

一夜之間,蘇光復頭髮花白了大半。他望着鏡中形銷骨立的身形,默默遙望玉屏山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在對山洞中那幾十個先皇的牌位告罪。

再說錢瑰帶着青衣與踏雪,在僅餘的暗衛護送下,當日一路往西南行進。

她日夜兼程,連着趕了多天的山路,果然脫出了康南的勢力範圍,來到了南昭一座古城外頭安身。

錢瑰隱姓埋名,買下一家偏僻的農莊暫時棲身,算着日子老管家與碧梧應該已經脫困,便命青衣聯絡他們兩個到此匯合。

老管家與碧梧兩個趕到時,面上又是羞愧又是焦急。老管家嘴上因爲上火,幾個燎泡鼓得老高,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下,直拿衣袖拭着紅腫的眼睛,偌大的人哭得泣不成聲:“老奴辜負小姐的囑託,沒有給您將事情辦好。”

碧梧在一旁眼圈紅紅,早已落下淚來。她低泣着說道:“奴婢與老管家當日逃出李宅,只來得及交割了兩處房屋,其餘的便全被官府查抄。沒奈何只得將那到手的萬把銀子兌成金條。小姐您看,唯有這麼些。”

十餘所莊院都打了水漂,錢唯真以爲在康南留下了金山銀海,卻都成了一場空。錢瑰只聽得眼前金星亂冒,瞧着碧梧託在手中的區區十根金條,她頹然後退了兩步,跌坐在胡牀上。

主僕對面垂淚,老管家依舊踟躕難言。他哀哀地用袖子擦着眼,一幅爲難的神情,恍若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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