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殿內一片肅然,除卻檐下銀製的鐵馬依舊隨風叮鈴有聲,連廊下的鸚哥也息了往日婉轉的歌喉。
流蘇不敢再問,只好乖巧地依着秦瑤的吩咐做事。她匆匆回去傳步輦過來,路過滴翠亭,遠遠瞧見有尚宮局的宮人捧着幾件錦衣打此路過。
走在最後的那位宮女雙丫髻輕挽,發上彆着兩朵緋色宮花,顯得十分嬌小。她向流蘇曲膝行禮問安,落了前頭那些人幾步。
流蘇認得是當日隨在郭尚宮身邊的親信,曉得她特意前來問訊,悄悄向她比個事情做成的手勢,那宮女輕輕點頭。
再回到鳳鸞殿中,這一等便是一個多時辰。直待紅日西斜,慕容薇才扶着紅豆的肩膀,有些疲憊的走出了鳳鸞殿。流蘇偷眼望去,慕容薇的眼圈還微微泛紅,似是方纔哭過。
流蘇快步迎上前去,扶住慕容薇搖搖欲墜的身形,故做驚奇地往後張望:“公主這是怎麼了?羅嬤嬤沒隨着公主一起出來?”
“莫與我再提那個人”,慕容薇嗓音有些哽咽,拿帕子捂住眼睛,顫顫扶住了擱在一旁的步輦。想要坐上去,又似是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紅豆慌忙挑起紗簾,扶她坐到步輦之上。
宮人們摒神靜氣擡起步輦,裡頭依稀傳出幾聲慕容薇輕微的啜泣,隨風散在耳邊。流蘇與紅豆分立在兩側,跟隨上步輦的腳步。
見流蘇拿目示意,紅豆微不可聞地點點頭,臉上閃過一抹慘淡之色,示意羅嬤嬤已然伏誅。
轟然的欣喜漫過流蘇心間。遙望巍峨如畫的璨薇宮,流蘇充滿深深的憧憬。
相較於楚皇后的性命,她最在意的還是羅嬤嬤的刻板與忠心。如今眼中釘已去,憑着自己的聰穎,一定會重新奪回慕容薇的寵信。待到助蘇暮寒成就大事,依着他的承諾,璨薇宮便可易主。
雖然鳳鸞殿裡下了封口令,一股細小的傳言還是如風般在宮中飄散。小風越過宮牆緩緩而吹,也刮進了六部二十四司的尚宮局,傳入郭尚宮耳中。
聽着方纔宮人從流蘇那裡得來的消息,再與這股小風呼應,郭尚宮悠然輕嘆間,唯一惋惜的便是不能取了楚皇后的性命。
是夜,流蘇喚了紅豆前來,詳盡地聽紅豆描述下午發生在鳳鸞殿的事情,將那一幕仔細記錄了下來。
她依着郭尚宮荷包裡所留的聯繫方式,將信箋細心拿油紙包好,再裝入竹筒間用臘封好,最後命紅豆悄悄投入望月小築裡一條通向宮外的暗河。
流蘇切切囑咐道:“記好了,是湖心亭正對着那株柳樹旁邊,有一條淺淺的小河溝,莫要投錯了地方。”
紅豆用心地點頭表示自己已然記下,又不放心地追問道:“若是宮外的消息傳進來,咱們依舊去桂花樹下頭取麼?”
“不是,若你瞧着司花坊有新鮮的綠百合送進公主寢宮,便去小河溝旁邊那株柳樹底下一個樹洞裡取最新的消息,然後拿來給我。”流蘇懶洋洋囑咐着,心下頗有幾分滿意。
如今有了紅豆替她跑腿,自己不用做這些擔驚受怕的事。便退一萬步說,她沒有把柄在紅豆手裡,若是被人抓個現行,也可心抵死不認。
紅豆頻頻點頭,將新的聯繫方式好生記下,捧着那截竹筒告退出去。流蘇從菱花鏡中望見自己依舊泛着醇紅的臉頰,事得意滿的笑容溢上雙眸。
當夜流蘇的信極爲順暢地流出宮外,帶給蘇暮寒的是深深的遺憾。他與蘇光復所看重的並非羅嬤嬤那條命,而是想借楚皇后的辭世挑起酣然大波。
那信裡詳盡地記錄了鳳鸞殿裡發生的一幕,蘇暮寒與蘇光復細心閱讀:慕容薇不顧君妃娘娘在座,施施然進了鳳鸞殿。秦瑤只好力贊大公主的孝心,楚皇后順水推舟,想與君妃娘娘分享那一碗花酪。
半盞桂花酪呈到君妃娘娘面前,鏤花的銀勺毫無反應,卻被君妃娘娘嗅到酪裡其實被人下了毒藥。
楚皇后又驚又怕,更懷疑是君妃娘娘危言聳聽,當場命人拿活物試毒。宮人抱來一隻活蹦亂跳的貓咪,挖了匙桂花酪放到它嘴邊,那貓咪舔過花酪,眨眼間便七竅流血,死在鳳鸞殿中。
弒主的死罪,偏發生在兩國使臣都在宮內之時,還被君妃娘娘看個正着。楚皇后面子丟盡,當場下令徹查。
有紅豆從旁佐證,因想隨着羅嬤嬤學些手藝,她一直悄悄隨在羅嬤嬤旁邊觀看。小廚房內再無旁人進出,那酪自始至終從未沾過旁人之手,是她親眼見着羅嬤嬤封入食盒才捧給流蘇。
慕容薇也抽抽搭搭地承認,每當羅嬤嬤制酪,小廚房內的人都會遣退,生怕她們礙手礙腳。羅嬤嬤一個隨意的小習慣,今日卻成了她下毒的好機會。
楚皇后雷霆震怒,當場便命將羅嬤嬤拖出去杖斃,又下了口喻不許宮人傳出一句。因守着君妃娘娘丟了西霞的面子,連個申辯的機會都沒給羅嬤嬤。
蘇暮寒與蘇光復雖然懊惱,也閃過小小的幸運。沒想到苗人如此厲害,那毒明明無色無味,君妃娘娘依然能夠當場發覺,幸虧當日不是擇了她下手。
兩人重新擬定對策,蘇光復依舊攛掇蘇暮寒早赴邊城,不能死守京中。如今皇城裡有許三年坐鎮,蘇暮寒討不到半分便宜,唯有另闢捷徑。
兩人定下計劃,只待蘇暮寒承襲王位,便不管邊城九月是否大雪封山,一定要在今年抵達。與蘇光復留在邊城的人匯合,挖出一部分從前誓死效忠蘇睿的軍隊,與西霞皇廷抗衡。
流蘇不曉得千禧教內憂外困的尷尬局面,一直做着自己的春秋大夢。命紅豆傳訊出去之後,自己愜意地伸個懶腰,脣角的笑意越發嫵媚。
她坐在妝臺前謝妝,打散了髮髻,拿綠檀木梳子沾了些桑葉茉莉水,精心篦着自己的頭髮,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
方纔將梳子擱下,流蘇披散着長髮立起身來準備鋪牀,本來掩好的房門卻被人從外頭轟然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