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寒青衫磊落,舒朗的眉眼大氣而凝練,一幅超然出塵的模樣,任誰瞧着也不像叫攪動亂世的梟雄。
偏是人不可貌相,一幅絕好的皮囊下包藏着弒君篡位的禍心。
兩下既然不再打着太極繞圈子,蘇暮寒也不故做矯情。他伸手一指擺在下首的椅子,向錢唯真拱手道:“錢大人請坐,咱們細細說一說。”
錢唯真帶了本冊子,呈到蘇暮寒面前請他過目。蘇暮寒一目十行匆匆略過,見那裡頭詳細記錄了錢唯真在康南一帶的地產與銀子,每一筆列得精細,數目多到足以令蘇暮寒動容。
曉得蘇暮寒意動,錢唯真繼續開門見山:“實不相瞞,小女錢瑰身上帶得這些房產地契,此前已經遁去康南。老夫最疼這個幺女,只想多留她幾年在身邊,才未曾好生替她定下良緣。其實世子也曉得,小女心氣頗高,唯獨牽掛世子一人,以至蹉跎到了如今。”
蘇暮寒風華絕代、家世矜貴,姑蘇皇城爲他折服的貴女豈是錢瑰一個?宮中宴會、候門小聚,來來往往不過就是那些高門大戶,兩人之間也算熟稔,蘇暮寒豈會瞧不出錢瑰瞧向自己的目光裡時不時閃過一縷脈脈如香的情誼?
想到那明豔動人的女子不知受着多少人傾慕,她卻三千弱水,只想取自己一瓢飲,蘇暮寒心間有些許的得意。他輕淺地一笑,矜持道:“尚書大人說笑了,暮寒可不敢擔這個薄情的名聲。”
錢唯真坦然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是世間長情,老夫沒有與世子算這筆糊塗帳的意思。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絕不令世子爲難。”
到了此時此刻,錢唯真能爲女兒謀求的也不過如此。他只須蘇暮寒承諾,待他日事成,千禧帝國的後宮裡,許錢瑰一個一品妃位。請蘇暮寒看在今日錢府傾囊相助的面子上給錢瑰幾分情意,要她安然地渡過餘生。
蘇暮寒脣角劃過彎彎的笑意,眼睛像是兩粒燦爛的星子,深邃而又晶亮,只覺這買賣來得太過划算。
若是匡復了大周,縱然得慕容薇爲後,他自然可以擁有三宮六院,區區一個妃位不過舉手之勞。
蘇暮寒鄭重承諾道:“老尚書客氣了,若千禧帝業有成,區區一個妃位實在虧欠錢瑰姑娘。如此德藝雙馨的佳人,自然可以當得貴妃的稱號。”
一品正妃也好,貴妃也好,說來說去都是放在宮裡的擺設。蘇暮寒既要與錢唯真結盟,便須給他些甜頭令他放心,這也是當日蘇光復的教誨。
期望高過了預期,錢唯真露出欣慰的笑容,深覺蘇暮寒孺子可教,到也算上路。撕開那層遮羞的面紗,如此坦誠的談話更令兩下放心。
兩人意見達成,從此便是一條船上的人。蘇暮寒淡淡伸出手來,與錢唯真輕輕一握:“老尚書如今已是自己人,還有什麼要求?”
錢唯真立起身來,走到蘇暮寒身前重行叩拜大禮,便是認了蘇暮寒主子的身份。他故做謙卑地說道:“世子這邊,老夫再無所求。只是光復先生那裡,還請世子行個方便,老夫想要見他一面。”
蘇暮寒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着花梨木案几上嵌着的墨玉臺面,澹然笑道:“難不成老尚書還有資本,也要與光復先生做筆交易不成?”
接下來要談的事情,錢唯真心裡確實信不過蘇暮寒。他不敢將身家性命全押在一個人身上,有些隱秘事還想與蘇光復轉圜。
生怕蘇暮寒心有忌憚,錢唯真堆起笑臉說道:“世子言重了,我的全部家當都在這裡,哪有什麼資本再做交易。不過牽涉朝中局勢,有些事想與光復先生商討一二,或可贏得幾分轉機,也能更好爲世子效力。”
蘇暮寒也曉得,自己尚且沒有資本真正立在朝堂之上,更沒有資歷令這些浸淫朝堂數十年的人對自己放心。如今錢唯真生死攸關,自己卻連半句話也說不上。到是蘇光復那邊見多識廣,兩個心有七竅的人會晤,指不定會多出一條活路。
爲賣弄蘇光復對自己的死心塌地,更想從錢唯真身上謀取最大的利益,蘇暮寒含笑允諾,說道:“老尚書說個時間地點,我會告訴光復先生赴約。”
錢唯真喜出望外,起身又是一揖:“擇日不如撞日,世子若是方便,便請約光復先生晚間過錢府一敘。外頭風聲鶴唳,反是自己家中更讓人放心。”
蘇暮寒十指交疊着輕輕一握,點頭應道:“一言爲定。今夜子時,光復先生必會登門拜訪,請老尚書外書房留門。”
錢唯真心滿意足回到府中,將外書房的人清理乾淨,只留了阿誠一人候在門外,專等着蘇光復的到訪。
子時正,外書房裡影影綽綽,兩個人模糊的剪影投上窗紗。阿誠守在門外,聽不得裡頭都談了些什麼,只瞧着窗紗上的兩個身影時而立起、時而坐下,時而湊在一起,時而又各據一方,到似是十分激烈。
直待醜正過半,身披黑色大氅的蘇光復才走了出來,錢唯真着了一身葛藤色的絲袍相送。兩人立在廊下互相告辭,面上俱是笑意,想是各人心願達成,最後目標一致。
錢唯真果真豁出一條老命,與蘇光復一個晚上的拉鋸,結果十分令他滿意。
除卻康南的資產與偌大的錢府,貌似錢唯真再無傍身之財。其實京城民巷那些金銀珠寶儘夠一家人下半生無憂,那是錢唯真替自家人留的退路。
以金錢爲餌談妥錢瑰的餘生,依然可以錦繡富貴活在宮中,女孩子就該有女孩子的安寧。錢唯真再以自己的人脈與能力打動蘇光復,許下諾言勢必要在朝中替千禧教拼盡最後一絲餘力,換得蘇光復承諾,近日將兩個兒子送出京師。
東西南北四方城門如今戒備森嚴,各有禁軍把守,錢家人已然插翅難飛。而蘇光復進出皇城自由自在,錢唯真早私下留了意,猜測千禧教手裡必然握着什麼機關秘道,來來去去根本不走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