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坦承

關於出岫,第一次聽慕容薇提起時,夏鈺之就曾懷疑不知哪裡泄了密。他細細排查,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表明有走漏風聲的跡象。

至於武陵巷青陽樓,那處他用來落腳的大本營,不過是一家剛開業不久的飯莊,湮沒在皇城大街小巷的一隅。出岫的人統共過去三兩回而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慕容薇能一口道破這裡,是夏鈺之最初也是最深的疑問。

今日又聽慕容薇提起出岫,夏鈺之緩緩搖頭:“出岫的忠誠,我從未懷疑。當日你一口道破出岫的名字,三哥細細查過,沒有任何能泄露秘密的地方。”

“今日的話,便從出岫說起。我能知道出岫,並非三哥你這裡走漏風聲,而是因爲你在以後的十幾年間,曾經牽起過一隻義軍,出岫便是那支義軍的前身。”

早春的風盤旋在山頂,慕容薇說得字字輕柔無比,落在夏鈺之耳中,卻是一聲聲的晴天霹靂。

“這不可能,我夏家滿門忠烈,如何會牽起義軍?”夏鈺之探身上前,重重的呼吸擦過慕容薇耳邊,握着她胳膊的手稍稍用力。

重提往事,慕容薇目含蒼涼,添了些許蕭瑟的成份:“夏家自然忠肝義膽,不過那十幾年,西霞早已不是西霞,而叫做千禧。正是因爲夏家忠義,才扯起義軍的大旗。”

夏鈺之聽得雲裡霧裡,拿手去探慕容薇的額頭,明明透着絲絲清涼。他壓抑住滿腔疑惑,勸道:“阿薇你身子還有些不舒服,山上風大,三哥陪你回去吧。”

匪夷所思的語言,夏鈺之只當做慕容薇的敷衍,沒有聽下去的必要。

慕容薇淡然推開他的手,指向玉屏山深處:“這山中藏有深谷,崇明十三年,一隻大軍從深谷中現身,穿京杭大運河,直抵京師,西霞覆滅,千禧國起。”

山風拂過慕容薇的鬢髮,她以手輕挽,臉色露出痛苦的壓抑:“我父皇母后,還有弟弟妹妹,全死在奸人之手。蘭姐姐助你出逃,身中數箭,隕在你家秘道入口。”

不似說謊,也未發燒,若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慕容薇如何能詛咒自己親生的父母兄弟。

夏鈺之的手從慕容薇額前拿開,無力地放下。事情越來越出乎自己的意料,他望住慕容薇清若深潭的雙眸,暗啞地問道:“阿薇,難道你能未卜先知。十幾年後的事,你如何能知曉?”

“三哥,你可曾想過,府內老太君爲何終年坐鎮浣溪堂,難道她就那麼喜歡浣溪堂的風光?”慕容薇銀紅的披風在風中微微拂動,似燦爛的雲霞,絢麗而明亮,映着碧野蒼穹,令夏鈺之即熟悉又陌生。

打從他記事起,祖母就居住在府中地勢最高處的浣溪堂。那裡松柏成林遮天蔽日,冬季又潮溼又陰冷,並不適合老年人居住。母親曾數次起意,想請祖母搬到冬暖夏涼的東跨院去住,都被祖母否決。

慕容薇籠住御風飛舞的披風,素素若雪的泛起笑意:“老太君居住在那裡,只爲更好地守護那支即能通往宮內,又能通往皇城之外的秘道。三哥若是不信,大可回去問老太君,她的寢室是否直接與壽康宮相通?”

話匣子一開,若說就說個透徹,慕容薇撿夏鈺之最動容的地方開口,望見他臉色多變,驚疑不定,艱難地翕動着嘴脣:“那支秘道,難道便是蘭馨捨生爲我的地方?”

“三哥的確是從那支秘道逃到了皇城之外,然後藉着出岫舉起第一杆義軍的大旗”,慕容薇輕輕咬住嘴脣,再次重複這個事實,依然忍不住淚眼婆娑。

夏鈺之極爲敏感,從慕容薇話中聽出另外的意思,倏然問道“還有誰與我一樣,也扯起反對千禧的大旗?”

熟稔地說出千禧的名字,夏鈺之發覺僅憑慕容薇的述說,自己竟然對這兩個字有深深的痛恨。

“三哥一定想不到,另一隻義軍的領袖是我姑父陳如峻。三哥,你眼前的慕容薇已經死過一次,我從十六年後重新歸來,幸好,父皇、母后,還有你們,都還在。”

輕顫的睫毛上沾着一滴眼淚,似是蝴蝶顫動的羽翼,在太陽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慕容薇含淚傾訴:“那一年,蘇暮寒創下的千禧帝國終被顧晨簫所滅,慕容氏大仇得報。我與蘇暮寒同歸於盡,死在一場大火之中,一眨眼又回到了去年的臘月初九。”

夏鈺之彷彿被定住了身形,無數呼嘯的聲音和破碎的畫面從腦海中閃過:慕容薇寫給妹妹的信、妹妹及笄那一日慕容薇在妹妹書房中痛苦絕望的眼神、蘇暮寒與江留的來往、船行河上,這段時間兩人之間的疏離。

蘇暮寒待慕容薇一如繼往,慕容薇卻總對他不冷不熱,夏鈺之一路走來,瞧得清楚明白。他痛苦地抱住了頭,發出哀傷又驚恐的嘶吼:“阿薇,我究竟該不該信你?我該如何去信你?”

是該信她的,夏鈺之其實瞭然地明白。

自那場雪如慕容薇所說,真得斷斷續續落了七日,夏鈺之就有些想問又不敢問的疑惑,再然後,宋維源爲了親妹妹,不得不爲他所用,便變得更加迷離。

還有後來羅訥言的出現,他其實早該明白,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是偶然。只因是慕容薇所託,才一次一次許她以莫許有的理由,由着自己爲她做事。

慕容薇理着被山風吹亂的髮絲,靜靜往下說去:“三哥問我如何識得顧晨簫,便是上一世在青蓮臺內,我同樣對他有救命之恩。也是因此,在我被迫遠嫁康南國的三年,我在受內磋磨的康南宮內,他曾是我唯一的依靠。”

“你前世沒有與暮寒成親?”夏鈺之不曉得該問什麼,慕容薇給的信息太多,一時不能消化,他說話有些無法經過大腦。

“沒有。三哥,我只從崇明七年的臘八講起,叫你聽聽上一世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已然同溫婉回憶過一遍,如今慕容薇再講給夏鈺之,那抹錐心刺骨的疼痛依然不能稍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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