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花事

辛側妃含糊地答應幾句,到底心裡難受,便向孟昭儀辭行。

孟昭儀拉着她的手千叮萬囑:“兩位姐姐莫要多想,千萬好生保重,若是得閒,便時常進宮來說句閒話。”

舊日的姐妹情深,大多湮滅在這七八年的歲月裡,難抵今日從地位到情形差得太多。辛側妃心下酸澀,依舊笑意端莊地謝了孟昭儀的好意,便告辭出宮。

心上的落籍還未消融,偏趕上方纔安國夫人房裡,慕容薇眼中冰魄太盛,又叫她受了打擊。辛側妃無精打采,只能去尋杜側妃說話。

杜側妃住的小院名喚芷蘭院,是個兩進三間的側院,後頭有個小小的花園。此刻,側妃杜若流連在自己的後花園裡,正專注地掃着落花。

不知不覺,春意漸濃,早開的迎春花期已盡,金燦燦鋪了一地,如華美的絲綢。杜側妃不要丫鬟清掃,自己取了乾淨的掃帚,一點一點將花籠起,也不做那些傷春悲秋的葬花雅事,都堆在枝幹下做花肥。

直起身子回頭,卻見辛側妃立在一棵秋海棠下,眼裡含着勉強地笑意,淡淡望着自己,似是欲言又止。

杜側妃便將手中掃帚扔給一旁的丫鬟,吩咐打水淨手,一面挑了勻淨的玫瑰露抹在手背,一面請辛側妃進房。

進了內室,辛側妃端了半日的笑臉再也端不住,便如青梅沁了酒,又酸又澀,說話間眼圈也泛了紅。

與咱們姐妹都是一時的人,同在太后娘娘身邊服侍,先時徐昭儀有孕已經稀奇,誰想到孟昭儀又有了身孕。原該替她們二人高興,可我這心裡卻堵得難受。”

知道辛側妃今日入宮探望孟昭儀,回來必定有一番唏噓,杜側妃也不稀奇。也不怪她心有所感,一時的姐妹,偏偏那二位沐得了聖恩。

辛側妃實是難受,感懷身世,想到別人終身有靠,自己卻如飄萍落花,流水無依,不知將來能靠着誰。

看看杜側妃屋裡泡上來的茶,不過是些中上的餅子茶,辛側妃唯有重重一嘆,反而說不出話來。

杜側妃隨着她亦是幽幽一嘆,狠勁兒揪着自己香囊上粗粗的金線打成的絡子,膈的手生疼,卻彷彿不覺。

方纔清掃落花不過是打發時間,如今眼圈也是紅紅:“各人有各人的福份,那又有什麼法子。如今王爺去了,咱們姐妹也只是老死府中的一生。”

說到傷心處,杜側妃淚水漣漣,忙以帕子拭去,竟自我解嘲地一笑:“姐姐,說句不合適宜的話,咱們雖擔着側妃的名份,終究不如一個侍妾來得自在。”

辛側妃唬了一跳,哪裡還顧得上心裡的傷感,忙忙拿帕子掩她的口。四顧房內無人,又是各自貼身的丫頭們守在門口,才放下心來。

自然曉得杜側妃的意思。蘇睿當年封的是親王,側妃也是上了宮裡的玉碟,報宗人府備案的。安國王爺雖去,她們卻沒有放出府去的道理,大好青春韶華,也就只能這麼守完下半生。

滿腹心事,竟不知能說與何人知。辛側妃哪裡不曉得杜側妃話言下之意,若只是個侍妾,到不用擔着虛名,哪日安國夫人願意做主,放出府去便好。

想想蘇睿,杜側妃剛擦拭乾淨的眼淚又收不住,她拿帕子拭淚,遮住眼中的戾氣,哭得梨花帶雨,比那一地的落花更惹人傷心:“姐姐,咱們不過花信年紀,一輩子就這麼看到頭了,我終是不甘心。”

辛側妃聞言,觸動心底最深處的哀傷,一雙手揪着帕子似要將它揉爛。豈只是如今纔看到頭,自她們入府的那一日,兩人這一輩子便依稀定了結局。

側妃的名頭比昭儀差了好些,想想孟昭儀殿內的陳設,還有那些名貴的賞賜,辛側妃也閃過淡淡的怨憤,卻終究怪自己命不如人。

她哀哀一嘆,撫着腕間景泰藍嵌紫晶的鐲子出神。不情願、不甘心,不是她們兩人不願爲蘇睿守住安國王府,實是蘇睿無情,怎能得她倆滿腔癡情,一生相守?

若她們真是蘇大將軍的人,便只是小小的侍妾,又有什麼關係,昔年服侍太后娘娘,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早過了憑着虛名過日子的時候。

憑蘇睿樣的人物,一生替他守着也是多少女子的心甘情願,可她與杜側妃是由宗人府上了玉碟,得了皇家的認可,堂堂正正擡進了安國王府的大門。然後,整整七年間,二千多個****夜夜,蘇睿不曾碰她們一根指頭。

從十七八歲如花的年齡守到如今,整整過了七年,才發現守到頭來,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辛側妃臉上哀婉欲絕,坐着一動不動。

杜側妃死死揪着自己的荷包,尖利的指甲刺進掌心猶未發覺。

兩人就這般坐着,死寂一般的沉靜。

彼時,慕容蕙怕惹姨母傷心,在花房裡流連多時,又喚人打水重新梳妝,才換作笑臉,命人端了兩盆潔白的水仙回到姨母房中。

蘇暮寒陪着母親與表妹坐了一會兒,便聽母親吩咐,陪着慕容薇去滄浪園中散步,想先看過當日那幾盆蘭花和高大的木棉樹,再回來陪着母親用膳。

用了積年的松針加落葉,命人漚成黑厚的腐葉土,即透水又透氣,蘇暮寒親自打理,漚了豆水施肥。蘭花果然開得宜人,植株肥厚,幾枝花箭竄出,鵝黃淡淡,清香撲鼻。

幾棵高大的木棉樹也是,栽在朝陽的東方,亭亭筆直,已有新碧慢慢抽芽,或許明年就會有一樹火紅的繁花。

只是,花也似人,錯過了季節,再不復當日的情誼。

能斬斷纏繞不休的情絲綿綿,爲着姨母,與安國王府無論如何也不能一刀斬斷往日的情誼。看着眉目依然皎皎的蘇暮寒,慕容薇倚欄而坐,不知從何說起。

滄浪軒的沉香亭內,茶香嫋嫋,只有兩個人相對而坐。

蘇暮寒親手泡茶,熟練地燙過杯子,又以茶責撮起不多不少的茶葉投到壺中,等待爐上煮的梅蕊水最後一次沸起。

三面簾子放下,只打起一扇,近正午的日光暖暖,透過嵌着深藍琉璃的窗扇映進來,宛如篩落了一地碎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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