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頭一日,周太太和文謙一夜都沒睡。
風重華派許嬤嬤過去送了提籃和小爐,她也沒參加過科舉,並不知道要準備什麼,便把能想到的東西一古腦的全塞進籃子裡。小小的籃子哪裡能裝得下,到最後變成了半馬車。
周太太就笑:“哪用得着護肘護膝了?又不是大冬天的?”卻把所有的東西都收了下來。
許嬤嬤見周太太收了所有的東西,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們姑娘說,自家的親哥哥去趕考,做妹妹的送東西是應該的。就是不知道該準備什麼,只能挑些她覺得用得着的東西送過來了。”
周太太微愣,瞬間平靜。親哥哥?這丫頭倒是有心了,她就喜歡知情守禮又懂事的小姑娘。
而後,她領着許嬤嬤去了西跨院,說她在院裡養了幾盆建蘭。
“安學和安然十日裡有九天都在學裡,老爺又整日在朝中忙碌,閒來無事時我就喜歡擺弄這些蘭草墨菊。”
許嬤嬤打量這個院落,只見院中草木葳蕤,西牆臥了薔薇和八角梅,南牆種了幾叢竹子,竹後隱約是個小亭。院子裡並無高樹,只種了些低矮的芭蕉和枇杷樹。
一進院,就覺得清涼襲來。
院中安靜極了,彷彿能聽得見陽光落地的聲音。
“在西牆角有道小角門,從甬道出去後,可以直通後花園。”周太太指了指牆上開得絢爛熱烈的薔薇。
許嬤嬤這才發現薔薇之下似乎有個圓洞門,因牆上垂滿了薔薇,一時間竟是看不真。
“安學和安然住在前院,輕易不到後宅來。縱是來了,他們也不愛往西跨院來,都說要多走好幾步路。”
西跨院建的極其隱秘,進了垂花門要連穿好幾道廊廡和院落。而且又要經過長長甬道,通道兩旁盡是高牆,看起來幽靜寂靜。
許嬤嬤的心驀然一動,卻有些摸不清楚周太太的意思。
等回報給風重華後,風重華就笑。舅母這是打算讓她守制完後去文府居住,只是因爲他們是舅家,再加上又與風府翻了臉,所以想讓她先提出來。
其實,她原本是想住在水杆子衚衕,那裡畢竟是文氏最後呆的地方。可後來也在想,京城環境複雜,若是孤身一人住在外面,早晚會惹出麻煩來。
而且,安陸伯府也必不會放過她,到時他們天天去鬧怎麼辦?說起來,還是住到百花井巷更爲合適。
想到這裡,風重華眼眸微斂,淡然而笑。
安陸伯府想怎樣就怎樣嗎?
晚霞染透西邊天際,錦緞雲彩後,紅日緩緩墜下。院中灰喜鵲啾啾飛過,似乎是在預告着什麼好消息。
她慵懶地伸個懶腰,開始硯墨。
而後她將信封好,遞給了許嬤嬤。
“把信送到長公主府童舒姑姑手中。”風重華說着話,自榻邊的箱中取出半塊玉佩。
這是去年郭老夫人生辰前童舒深夜來訪時送到她手中的,應當是在危急之時可以向長公主府求助。
文氏失蹤時,她沒有用。
因爲她知道,縱是用了長公主也幫不了她,甚至還會害了長公主。
她想,永安帝之所以給她這個縣君的封號,估計就是在獎勵文氏的死亡。
如果文氏真的牽涉進了什麼皇家機密,死亡纔是她唯一的歸宿。
她想起前世,文氏去世後文謙停職了兩年。而後他又不知牽扯進什麼事情,進了天牢。
在裡面足足呆到二皇子登基。
文謙自身難保,自然難以護得她的周全。周太太即要營救丈夫,又要操心一對兒子,哪有空管她?
沒隔兩天,童舒回信就到,答應了她的請求。
又再隔了一天,貢院開了中門,士子們陸續走出貢院。
風重華沒法去,就派許嬤嬤和憫月去了百花井巷。
許嬤嬤和憫月回來後心疼的不得了,說大公子眼神渙散,目光呆滯,回府之後倒頭就睡。
風重華的心稍稍放回肚中。
果然,隔了些日子放榜,文安學果然高中解元。
文謙與周太太喜不自勝,連擺了三天酒席。
又將風重華偷偷接了過去,也把周琦馥接府,一家人共同慶祝。
文安學與文安然這是第一次見姑母的女兒,見到風重華雖是小小年紀氣度卻已是不凡,一雙眸子熠熠生輝。全不像他們平日裡所見的小姑娘,就先起了三分喜愛之心。
倆兄弟已知道這個妹妹將來是要長住在府裡,加之又憐惜她,席間對她十分禮敬。
只可惜風重華不能久呆,不過吃了一頓就又回了山莊。
百花井巷連擺了三天的宴席,卻偏偏沒請曾經的姻親安陸伯府,一下子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其實,文氏去世的事情早就被京中接連發生的事情給沖淡了。
可文安學這一中解元公,又被人給翻了出來。
周太太就趁機將風重華在山莊呆了一年,安陸伯府卻不去人的事情講了出來。
話裡話外流露出她對安陸伯府不滿,準備將風重華接回府的意思。
她身爲舅母,願意養夫家的外甥女,別人提起來也會誇獎。京陽伯夫人深恨風重華母女,便四處說百花井巷是爲着孤女私產,閒話傳到鄭白錦那裡,鄭錦立刻抓住了話頭,也向外人訴起苦來。
可是京城中的達官貴人誰不知道周太太孃家有錢?
當年嫁給文謙時十里紅妝,這頭嫁妝入了文府,那頭船上的嫁妝還未搬下來。
她一嫁過來就開始撫養文氏,待文氏如同母女。而且文氏的嫁妝還有一半是周太太添的,安陸伯府二房那點小小的產業,她怎會放在眼中?
不久,衍聖公府宴請,梅夫人邀請了許多人,唯獨那幾個跟着京陽伯夫人傳閒話的沒得到邀請。不僅如此,梅夫人還指名道姓的說了一通京陽伯,說他既然有病就該辭了官職正正經經地在府裡休養。
梅夫人這句話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同意,她們的夫君哪個不是苦讀了數十年聖賢書的人,所得的官職都是辛辛苦苦靠本事拼下來的。
憑什麼那些勳貴們只需要靠着祖宗的蔭萌就可以官居高位?
梅夫人不過說了一句話,即扇了京陽伯的臉,又得到天下寒門的支持,真可謂一舉兩得。
京陽伯差點氣得半死,不許京陽伯夫人再出門。
然後事情並沒有結束,幾日後有學生擡着孔聖人的像在順天府門前靜坐,要求朝廷清理掉那些“下不能治民以報百姓,上不能治國以報朝廷。虛食重祿,素餐尸位”之官員。
得到消息後,京陽伯急得頭髮白了一半。
學生們是最難安撫的,他們動不動就擡着孔聖人的像遊街。官員們若是去勸,就須得先拜聖人。這一拜之下,腰桿子立刻低了一截,還怎麼再去教訓學生?
可若不安撫,他們就一直在順天府前靜坐,嚇得知府連堂都不敢坐。
日日向朝廷要救兵。
若是一般的平民,派衙役們驅散即可。可這是讀書人啊,指不定裡面就會出一個閣老或是封疆大吏。
衙役們怎敢上前?
一想到這件事情是京陽伯引出來的,順天府將他恨的要死。
既然事情是他引起來的,自然應該由他平息。
於是有數名官員保舉京陽伯處理此事。
京陽伯恨得牙根直癢,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連夜躲到冰窖裡,結結實實地凍了一夜。
第二日流着長長的鼻涕寫了封請罪奏摺,要求辭官養病。
永安帝自然從善如流,立刻準了他的奏摺。
這下子,京陽伯算是結結實實地栽了一個跟頭。
消息傳到風重華那裡,她不由大笑。
此時八月已過,天氣漸漸寒涼起來。丹桂橙紅似火,一簇簇紅芳金蕊。微風一過,滿院清香四溢。
“南中有八樹,繁華無四時。不識風霜苦,安知零落期。”孔嘉言擡頭仰望丹桂,面色悽苦。
聽她所吟之詩,嘉善與琦馥不由對望一眼。
嘉言是衍聖公府的嫡長女,身份尊貴無比。自從隨父母入京後,宮中數次召見。袁皇后對她更是讚不絕口,誇她有獨孤伽羅之德。
這可就有意思的多了,獨孤伽羅乃是隋朝開國皇后,與隋文帝楊堅恩愛非凡。而且隋文帝爲了她虛設六宮,椒房專寵。
袁皇后此話一出,那些前來求親的人頓時噤若寒蟬,衍聖公府門可羅雀。
爲了這件事情,孔嘉言一直鬱鬱寡歡,梅夫人便讓次女嘉善與周琦馥一起陪着她出門散心。
對於她的處境,風重華愛莫能助。
袁皇后與永安帝失和已不是秘密。
這些年,永安帝獨寵寧妃,待寧妃所生的大皇子更是另眼相看。
宮裡兩個皇子明爭暗奪,更是滿朝皆知。反正現在也沒了嫡子,大家都是嬪妃所生,誰也不比誰高貴。只是因爲二皇子一直是養在皇后跟前,假充半個嫡子。
故而朝堂裡支持他的聲音多了些。
而大皇子性情敦厚,沉穩正直,深受朝中老古板們的喜愛。
袁皇后劍指孔嘉言,估計一是想真心拉攏衍聖公,從而拉攏天下的讀書人,二是她娶不着孔嘉言也不能讓給大皇子。
果然,自從袁皇后說過此話之後,寧妃再也沒在公共場合提過衍聖公府。
只是永安帝是怎麼想的,卻沒有任何人知道。
今天頭好暈,感覺我這耳鳴是不能好了,天天暈天天眩,耳鳴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