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人怎會來叩門?
皇城司的大名,國朝無人不知。皇城司上管官員下管民事,而且專司軍情密探,稱得上國朝最神秘的一處衙門。
因皇城司裡的人都是天子親領,所以皇城司相當於永安帝的私人密探。
他們上查官員,下查百姓。
極其神秘。
他們怎麼會出現山莊外?
風重華頓覺得難辦了。
如果是普通人,只消讓門子趕走即可。可面對皇城司的人,她卻不敢。
誰知道今日趕走後會不會引來麻煩事?萬一他們羅織罪名,構陷誹謗,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這時,她突然有些後悔了,爲什麼沒向舅舅要幾個像榮山海舅舅那樣的人來?現在滿莊子的僕婦,如果真出點什麼事,最後拿主意的只能是她這個才十歲的小主人。
想到這裡,她又自嘲的一笑,上哪去尋榮山海這般的人物?榮山海自小就開始練武功,身手非一般人可比。再加上連年剿匪,更是添了精悍之氣,等閒人近不了他的身。
他本是太原府的巡檢,此次來京是因爲押送一名要犯。要犯押到後,本該立刻回太原府,卻因爲文氏之死給耽誤了。等到文氏的喪事一忙完,就立刻踏上了歸程。
榮山海剿匪有功,全賴文謙的推薦,這些年因着這個緣故,文謙連帶着也受了慧眼識人的嘉獎。
她在這裡想個不停,可是站在院中的婆子卻有些急了。那些皇城司看起來凶神惡煞的,萬一破門而入怎麼辦?
幸好,風重華不過遲疑片刻就下了命令。
讓皇城司的人住到前院。
而且,她又派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過去,幫着收拾被褥。
等到一番忙碌後,屋裡又只剩下主僕幾個。
風重華又再勸了許嬤嬤和瓊珠一會,這纔去休息。
外面的雨下得越發大起來,如同跳動的珍珠般撲天蓋地地打向了山莊,發出嘩嘩的聲響。
風重華躺在榻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文氏生死不知,弄影也不知在哪,她又怎能安睡?躺在榻上也不過是爲了讓那些丫鬟婆子們安心。
風狂雨猛中,風重華只覺得一顆心上八下的,忐忑不定。
有種置身汪洋之感。
就在這時,院中隱約有了動靜。
她不由毛骨悚然,翻身坐起。
“瓊珠姑姑,我怎麼聽到院中有響動?”風重華掀起了細葛紗帳。
瓊珠早就聽到了,在風重華說話時,她就已在站在門口,“姑娘別擔心,我出去瞧瞧。”她安慰着風重華,卻順手拿起藏在門後的短劍。
許嬤嬤與憫月射月惜花等人也睡不着了,紛紛起身穿衣,而後將風重華團團圍住。
許嬤嬤安慰起風重華來:“瓊珠會武功,想來不會有什麼事,姑娘不必擔心。”
許嬤嬤的話音還未落,瓊珠就已經推門而入,眉宇間是濃濃的疑惑:“姑娘,是皇城司的人,他們領頭的人非要見見姑娘不可。”
“現在?”風重華往水漏那裡望去,只見漏指已經指向子時初。
瓊珠就點頭,“我也說過現在不方便見,可是皇城司的人卻非堅持不可。”說到這裡,瓊珠面露難色。
風重華瞬間就明白了,定是皇城司的人說了什麼,逼得瓊珠不得不來稟告。
至於皇城司的人爲什麼非要見她不可,想來也只有見面纔可以問清楚了。
只不過,她也不必怕,她身上有永安帝剛封的明德縣君誥命。只要不牽涉到大案中,皇城司的人想必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想到這裡,她立刻鎮定下來,坐直了身子,道“服侍我穿衣,我去看看。”語氣非常的堅定。
許嬤嬤等人也知道厲害,半點不敢遲疑,給風重華穿戴好之後,又拿了件蓑衣給她披上,就簇擁着她往前院正堂走去。
往常有些寂靜的前院這時顯得較爲擁擠,幾輛馬車將前院佔得滿滿的,馬車周圍還散放着十幾匹駿馬。
派去前院那個上年紀婆子正陪着幾個士卒站在正堂外,滿臉陪着笑,低三下四的說個不停,可是分列在堂前的士卒卻連理都不理她。
下着這麼大的雨,幾個勁裝的皇城司士卒卻在院中站成了雕塑。
離得略有些遠,看不清那些人是什麼模樣。這些人看起來卻是軍紀森嚴,頗有章法。
等到風重華一行人走得近了,這些分列正堂兩旁的士卒依舊目不斜視。
大雨傾盆而下,落在風重華身後,將正堂和院落隔絕成兩個世界。
一個是雨聲雷動,一個是寂靜無聲。
正堂中,空無一人。
可風重華卻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令她如芒在背。
上臺階之前,她遮了臉,只露出一抹雪白滑膩的額頭。此時娉婷婉約的站在正堂中,細細地打量堂中的情形。
須臾,她的目光落在繡了萬馬奔騰圖的紫檀木圍屏上。
不一會,就從圍屏後轉出一人來。
他身材高大,穿了一身雨過天晴色的勁裝,粗獷的線條將一身勁裝撐得鼓鼓的。劍眉英挺,輪廓分明,笑着打量了風重華幾眼,而後就將眼轉到了風重華腳下。
“今夜冒昧來投宿,還望明德縣君勿怪。”這人一開口就道出了風重華的身份,顯見得早就知道這個山莊屬於誰。
風重華也不說話,只是微微地笑:“但不知首領姓名,如何稱呼?”
對於她的從容,這人詫異了一下,很快報了自己的姓。
原來是羅提點……
上一輩子,風重華從來沒和皇城司的人打過交道,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個羅提點是何人。她當然不會知道,羅提點極受永安帝依賴,權柄甚重,甚至就連那些閣老見到也會禮讓三分。
見到風重華聽到他的名諱後並無任何反應,羅提點臉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
可是回到後院的風重華想得卻更多,這個羅提點怎麼只是叫她過去說了一句話就讓她離開了呢?好像就是爲了告訴她姓名似的。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自問沒有什麼值得皇城司留意之處。
難道這些人是爲了永安河決堤的事而出城嗎?
可是看着也不像,皇城司雖是一掌宮禁宿衛,二掌刺探監察,可永安河的事情並不歸他們管。而且他們冒着這麼大的雨出京,最終又投宿到山莊,倒好像是在秘密行事,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似的。
想到這裡,風重華的臉色漸漸蒼白,神色凝重起來。
她遣了屋裡服侍的丫鬟,獨自坐在榻上,細細思量。
前一世,文氏也是這時去世的。那時,她留在風府守孝,然後被風慎霸佔,根本就沒有心情留意外面的事情。直到幾年以後她嫁給葉憲,才斷斷續續地聽說當年的一些事。
好像就在這一兩年,發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廣西忻城莫家土司起兵叛亂,據傳說這個土司還與京中的武定候有些牽連。好像是莫家送了武定候許多錢財,令武定候在永安帝面前替他們說了不少好話。
結果,莫家卻是暗中聯絡各部,意圖反叛朝廷。只不過,這場叛亂卻戲劇性的開始,戲劇性的結尾。
據傳說,漢王世子韓辰無意中發現了莫家的一條商船,裡面滿載火器兵刃,順藤摸瓜之下就查出了莫家叛亂一事。而後,漢王世子一路南下,隻身一人殺入莫家,將莫家滿門數百人盡滅。
想到這裡,風重華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從那以後,袁皇后就再也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了,武定候也漸漸失了寵。幾年以後,寧妃所生的二皇子弒父殺兄,重新將袁皇后迎回中宮立爲太后,又立了他的生母寧妃爲皇太妃。
幾年以後,袁皇后病重而亡。
寧太妃就順理成章地做了皇太后。
坊間有傳聞,說是二皇子做了皇帝后,對漢王世子韓辰多加猜忌。漢王世子無法,只得整日閉府不出,以求自保。後來韃靼入侵,韓辰自願領兵北上,從此以後再也沒回過京城……
想到這裡,風重華不由想起那個幫周太太看病的寧朗。他是寧妃的堂弟,後來也被二皇子處死,二皇子連自己的親表舅都殺,何況是其他人?
風重華突然跳了起來。
莫非,皇城司是去對付莫家?
難道永安帝現在就知道莫家會叛變了?是不是在永安帝心中,武定候早已是棄子一枚了。武定候怎麼樣,根本不成氣候。
風重華的心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
怪不得當初舅舅利用武定候時會那麼的輕而易舉,怪不得周王恰好出現與武定候槓上,怪不得滿朝文武一時間轉了風向……
原來,在永安帝心中,武定候這個人,他早就準備放棄了。
所以,他不在乎文謙利用,更不在乎武定候的死活。哪怕武定候打死了古通判,也只是重罰輕判。
永安帝是不是爲了穩固袁皇后?
一個身在深宮中的皇后有什麼可需要穩固的?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炸起一道閃電,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晝。
風重華腦海裡一下子轟鳴起來,整個人窒息的喘不過來氣。
禁衛軍!
守衛皇城的禁衛軍!
這些禁衛,以前都歸屬袁皇后的父兄所有,後來,袁皇后戰死之後永安帝才另換了將軍。
可只要袁皇后一道手詔,這些禁衛軍依舊會忠於舊主。
她想起前世聽到一個傳聞,說大皇子取得了袁皇后的手詔,令禁衛軍衝入皇城,囚禁了永安帝。
可是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二皇子打着勤王的招牌,從昌平調來西北軍。二皇子與大皇子在皇城苦戰數日,最終大皇子不敵,開城投降。
二皇子先殺了大皇子,而後將囚禁在宮中的永安帝殺害,卻栽髒在已死的大皇子頭上。
等到二皇子登基爲帝后,就對先前幫助過他的漢王世子多加猜疑。
漢王世子爲自保,就退往遼東,卻將漢王與漢王妃留在京中爲質。
後來,韃靼幾次入侵,都被漢王世子抵抗。
就爲這個原因,二皇子一直不敢殺漢王世子。
風重華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她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怎麼就捲入了這樣的事情中呢?
她急走幾步,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傾盆大雨,一時間陷入沉思中。
一陣風颳過,天際裂開了一道縫,青白的光從縫隙鑽了出來,伴隨着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直直地轟向地表。
前院的正堂中,一道修長的身影束手站在窗前,表情平靜。
閃電落在院中,將他那雙深邃幽靜的眸子映得更加幽深。前面有關兩位皇子的生母可能弄錯了,可是因爲無法改正,就在這裡註明一下。
大皇子是袁皇后宮中康嬪所生,被袁皇后收養。二皇子是寧妃所生,三皇子是袁皇后嫡子已亡,四皇子生母劉才人,九皇子生母馬嬪,馬嬪已亡,十五皇子盧才人此時還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