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柄東指,天下皆春。
一轉眼,元宵節已過完。
永安帝允了韃靼王子巴察兒的請求,答應將淳安郡主嫁給他,並賜美名儀和,由郡主升爲公主。
今年夏季完婚。
與此同時,永安帝另下旨,將十五皇子過繼給周王爲嗣子。十五皇子便是盧婕妤去年所生的小皇子,現在尚不滿週歲。
此旨一出,滿朝譁然。
有人喜氣洋洋,覺得終於打擊了勳貴的氣焰。有人卻爲周王深深不值,覺得他此生真是悲劇。有人暗生怨懟,覺得此事不公……
然而,處於旋渦之中的周王府,卻是依舊如以前那般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音發出。
周王無聲音,可是宮中的盧婕妤卻是整日哭哭啼啼。
她不容易生下一個兒子,卻莫名其妙變成了別人的兒子,怎不叫她這個做孃親的難過。
許是因爲盧婕妤整日只顧得哭泣,沒有照顧好十五皇子。
聖旨發出沒兩日,十五皇子就高熱不退。不過三五日光景,小皇子竟是一命嗚呼。
朝野皆驚。
永安帝下令徹查。
查來查去卻沒有查出什麼,只得將幾個侍候小皇子的嬤嬤和黃門處死。
消息傳到風重華那裡時,她正在與衍聖府的次女孔嘉善說話。
自從幾個小姐妹成親的成親,訂親的訂親,風重華能玩耍的人就少了許多。
好不容易今日孔嘉善來尋她,她自然高興。
難得今日晴天,春風送暖,老樹虯枝新綠。
許是因爲好天氣,府裡的丫鬟和婆子們的臉上各個都帶着笑意。
孔嘉善看着如柳枝抽條般婷婷玉立的風重華,輕輕地嘆息了一回。
同人不同命,同樣生而爲女子,可是風重華的命運就是比別人要好一些。明明她前朝餘孽的身份,最終卻能嫁給漢王世子爲妃。
最難得的還是,聽說漢王世子待她極好。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能有什麼比丈夫待自己好還重要的事情呢?
“怎麼你看起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風重華爲孔嘉善倒一杯香茶,看着茶杯上嫋嫋升起的白霧,開口問道。
不高興?孔嘉善愣怔了一下。
她有什麼不高興的?她是受別人仰慕的孔府嫡次女,自生下起,就比別人的身份要高貴些。
可是爲什麼,她還是不高興?
孔嘉善一時間梳理不了自己的思緒,就笑着將話岔了過去,“春困秋乏啊!阿瑛難道不知道?”
風重華看了看孔嘉善,柳眉輕蹙。
有些話,既然別人不願意說,那就不能細問。
倆人就說起了幾位小姐妹的近況。
周琦馥已經成親,整日裡要在婆婆面前立規矩,輕易不得出門。
謝文鬱已經定了與王瀾的親事,將於今年完婚。
文安然與陸青蕪的婚事也在今年。
孔府小世子孔聞賢與解江重孫女解舒的親事也在今年。
孔嘉言與蔡信之的婚事同樣在今年……
“好像這麼一說起來,大家都要在今年成親。”孔嘉善的笑容有些勉強,輕輕咬了咬紅脣。
看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風重華不敢多問,便挑着一些不要緊的事情說,“是啊,就連欽天監也算今年是個豐年,風調雨順的。”
她聽周琦馥提過一句,說是孔嘉善的親事正在商議中,好像是小衍聖公瞧中了吏部郎中之子張秉真,而孔嘉善卻是很不願意。
然而父母之命難違,多半孔嘉善就要嫁給張秉真了。
不過衍聖公這兩年身體不好,差不多也就是這兩年之內。所以衍聖公府就將她們姐妹的親事全部提前,一個在今年,一個在明年。
孔嘉善眼波橫掠,輕聲道:“阿瑛,你知道嗎?宮裡傳來消息,說是十五皇子去了。”
這件事情,風重華是知道的,她便微微點頭。
見到風重華知道,孔嘉善將聲音又壓低了些,“將來,你就要嫁入漢王府,有些事情我本是不該說的,不過……”她輕齧紅脣,猶豫了一下,方道,“此事關乎於你,我不得不說。”
風重華眉頭一緊,不由看向孔嘉善。
“淳安郡主……呃不,儀和公主要與韃靼和親,所以陛下就將十五皇過繼給了周王做嗣子……如今十五皇子去了,宮中只剩下四皇子與九皇子……這兩位皇子母妃不昌……四皇子已近成年……所以,多半不是他……如果陛下有意,那必然是九皇子……九皇子雖年幼,卻已納了李嬋爲良娣……”說到這裡,孔嘉善看了看風重華。
風重華與李嬋的母親鄭銘琴是有仇怨的,與李嬋更是不合。如果九皇子過繼給了周王,將來就是周王世子。那麼,風重華與李嬋也可勉強稱得上妯娌。
漢王與周王一向同進同退,滿朝皆知。
如果九皇子做了周王世子,將來漢王府與周王府就不再是鐵板一塊。
“你要早做打算纔是。”孔嘉善話中有話。
風重華緩緩頜首,“我明白了。”她低聲向孔嘉善道謝。
“我要走了。”孔嘉善站了起來,“我們是朋友,以後有什麼事情,我自然會幫你留意。縱是幫不上你,好歹也是……”
孔嘉善衝着風重華屈膝一禮。
“我送你。”風重華輕輕點了點頭。
倆人慢慢走了出去,還未到垂花門,迎面遇到從漢王府裡而來的方思義,倆人一同住了腳步。
“見過明德縣君,孔姑娘。”方思義揖首行禮。
“既然你有客,就不要再送我了。”孔嘉善知道此人是韓辰的謀士,便側了側身,重新邁步。
方思義閃到路邊,躬身候她走遠,方纔輕聲道:“好一個玲瓏女子,可惜……”
這句可惜到底是什麼意思,風重華沒有問,方思義也沒有說。
倆人落座後,方思義就道:“十五皇子去世的事情已查清了,是惠嬪下的手……”
十五皇子未滿週歲而亡,風重華在前世就知道。可是她卻未曾想到,十五皇子去世的導火索竟是因爲周王。
惠嬪與貞婕妤本就有殺子之仇,眼見盧婕妤的兒子將來能做王爺,自然心中不忿。
她出手,風重華能猜到。
只是爲什麼,永安帝要替惠嬪掩蓋呢?
難道是因爲疼惜惠嬪連失兩子嗎?
方思義又道:“十五皇子去世那日,陛下昏厥……”
聽到這句,風重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猛地看向方思義。
半天都沒言語。
她想起前世的事情……在她嫁給葉憲沒幾個月,大皇子起兵,接緊着永安帝薨逝,二皇子登了帝位……也就是說,離這件事情,現在只剩下六年時間……
是不是,在這段時間裡,永安帝的身體就開始不好了起來。
方思義低聲道:“世子爺尋了一些將作監的老人,聽說了一個消息。說是十年前乾清宮大修,因怕地基不穩,所以工匠們在地基下埋了大量的鉛。”
風重華眨了眨,有些沒聽明白。
突然間,她腦中劃過一道閃電。
她記得前世不知從哪裡聽說過,說是鉛這種東西含有劇毒,若是長期服用和接觸不僅不可以延年益壽反而會早早死亡。
如果乾清宮被埋了鉛,那麼永安帝還能活幾年?又是誰將這種劇毒之物埋入地基中?
既然韓辰將這個消息告訴她,那自然不是漢王府所埋。
這世上有誰盼着永安帝早死?
想到這裡,她駭然了。
見到風重華想明白了,方思義輕聲嘆息。
他笑了笑,輕聲道:“世子爺讓在下告訴縣君,現今京中不太平,縣君多加小心。”
風重華擡起頭,似乎想穿透屋頂直望向浩瀚無垠的虛空。
這京中,又有幾時太平了?
從她答應與韓辰成親伊始,她就陷入這場風波中了。
這條路,也不知是對還是錯。
可既然她選擇了,就得努力走下去。
就像淳安郡主,明知永安帝在算計她與周王,卻也只能答應和親。
一切,都是身不由已。
……
馬車內立着厚厚的布簾,看起來密不透風。哪怕外面陽光普照,車內仍顯得有些蕭瑟而晦暗。
細柳斜風,微風拂來,初春宜人。
可是坐在馬車內的孔嘉善卻覺得渾身冰冷。
“嘉善……”
她聽到馬車外傳來的長長嘆息聲,亦聽到那個令她熟悉的聲音。
可她不敢動,甚至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你不願見我?甚至連說話也不願了?”袁承澤的聲音幽幽傳來。
聽到這句話,孔嘉善的心,像是被烙鐵灼了一下,痛得無以復加。手心裡全是汗水,纖細的指尖顫抖不已。
“袁公子,你我今生即已無緣,以後就不要再見了。”
“爲什麼?”
她聽到袁承澤那焦急無比的聲音,甚至還聽到護衛與袁承澤相撞時發出的推攘聲。
可她還是一動不動,甚至將頭深深埋入雙肩中。
“就因爲我是武定候的兒子,你是衍聖公府的女兒,所以你家拒絕了我的求親,甚至迫不及待地爲你安排了另一場親事?”袁承澤雙眼通紅,面容猙獰。
孔嘉善猛地擡起頭,朝着車窗外望去。
可是除了那層厚厚的布簾,什麼也看不到。
就像她與袁承澤,那飄渺無蹤看不到前方的未來。
“你走吧!”她聲音低淺,滿是苦澀,“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該讓你有希望,卻又用絕望去回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