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彌勒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老者,卻是奇怪地看不出一點天級音者該有的孤傲,他倒是更像一位平凡人家的老人,和顏悅色。
要是薛白龍讀出了閣主此刻心中所想,怕不是要吐槽一句,那你是沒和他面對面單獨待着。
笑彌勒並不是不信老者會安魂曲,就之前進門擦肩而過那一剎的對視,便知道他絕不簡單。心中默語:只是防人之心不能無,小姐,你可不能因爲雲公子昏迷着,就輕信別人,亂投醫啊,也許雲公子有仇家找上門也不一定,神魂說也強大,說也脆弱。
聽到“安魂曲”三個字,商玲瓏的目光變得熾熱,也藏着些疑慮。
一切都太巧了,今早起牀前治療雲逸神魂之傷需要的兩樣還都是遍尋不得,誰知去了一趟天下堂分部回來,便從甲天下那換到了足夠的雪蓮之淚,而天級音者竟也自己上了門來,且聽這位前輩的意思,他和雲逸是朋友,忘年交?可是天級的音者前來道別,能是簡單朋友麼,雲逸,你身上到底還有什麼秘密。
“前輩,說來冒犯,我不是不信,只是性命攸關的事得小心謹慎,前輩可否先露上一手,待我確認過你有那本事,再由你醫治他,可好?”饒是對面的傢伙可能脾氣不太好,商玲瓏仍是不卑不亢地問道。
“有你這姑娘護着他,想來,他以後的路會好走些,不至於……”老者緩緩說道,一雙眼像是看到了未來。
“前輩,我不懂你話裡的意思。”
“沒什麼,不是要聽上一段嗎,可得緊守心神啊,莫丟了魂。”老者復又坐了下來,將柺杖扔在一旁,取下背後的二胡,蒼老的手摩挲着二胡上的樹紋,最初凹凸着的紋路,那麼多年的摩挲下來,變得平整如鏡。
老傢伙,多少年了,我都忘了,這安魂曲寂靜了多少歲月了。
商玲瓏等人凝視着老者的一舉一動,可不是誰都能有機會在那麼近的距離親身體會天級音者的演奏。
安魂曲,被世上修心者奉爲鑄魂至寶,自現世之初,便被各大勢力爭相抄錄,挑選音律極好的門中子弟進行練習,但真正能領悟其中奧義,演奏出神韻的也唯有達到天級的音者。
只是一個門派能有多少天級的音者?不對,是又有幾個門派能有自己的天級音者。
其鳳毛麟角程度,與通天境的訓妖師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安魂曲的譜子便也在一段風潮過後被各大門派束之高閣,蒙之塵灰。
那麼,能夠創作出此等絕世佳作的必是天級的音者?非也,傳言,安魂之曲的創作來自於一位替母尋哥的凡人樂師,行於百萬死人之戰場。
那日此地。
屍骸遍野,生靈絕跡;
殘陽落血,烏鳥短啼;
夜之將至,光明沉寂;
來雲遮月,鬼門遷移。
幽風從背後環上腰,旌旗獵獵,如鬼哀慟。嗚嗚……
持炬回身,“呼”,冷風吞滅了熱烈燃燒的火,眼前頓時歸於黑暗。
不似人間的聲音咫尺外響起:此地已淪爲鬼蜮,速速離開,不然,待鬼門全開,月染血色,凡間之物,再無回頭之路,落得鬼不鬼人不人。
“我來尋我的哥哥,你可知他在哪?”
“死者已死,生者猶生,不得相見,禍亂天則。”
“不見他也可以,幫我給他捎句話就好,就一句。”
再聽不見回答。
前方立着的青銅大門,忽而傳來嗚嗚的號角之聲,與風聲交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隨着這號角之聲傳遍整個戰場,一個個藍色通透的身影從面目全非的屍骸中爬出,站起身來,茫然四顧,最後向着緩緩打開的青銅大門走去。
便是互相刺死對方的兩人,也是擦肩不識,記不得生前你死我活的交鋒。
百萬個身影從自己的兩側一一走過,皆都特意繞開自己,就好像自己的身上有什麼他們避諱的東西。
忽然,一個熟悉的年長的身影從右手邊走過。
“哥哥?”
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就像小時候他跳入湖中抓住溺水的我。
“弟弟,弟弟……抓緊我。”
當時的呼喊猶在耳邊,只是那時我醒了,而現在的他卻回不了頭。
“哥哥!”即便喊得聲嘶力竭,他的腳步都未曾一頓。
“你就算認不得我,也不能忘了孃親啊。”
“咱娘,娘她一直盼着你的信,你知不知道?”
“孃親說:‘阿榮啊,你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就走了,三年了,在軍中過得怎樣啊,我的阿榮是不是成了個護佑一方的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阿榮啊,孃親讓求學回來的阿茂去找你了,你不識字,這些年來也沒個信,孃親不怪你,你有什麼想對孃親說的,都和阿茂說吧,想吃什麼,孃親做好讓阿茂下次帶過去。’”
“哥哥,我說完了,我就當你記住了,我走了。”
“其實你知道,他根本就沒聽進去。”之前那個聲音響起。
“可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
“你,是樂師?”
“是,怎樣?你離我遠點,我現在沒心情演奏,更沒心情對一個鬼演奏。”
“我欣賞你的無禮,很久沒人敢這麼和我講話了,既是樂師,不妨閉上眼,當心之所至,情自成詩,將萬物作音符,譜一曲安魂,渡記憶於他。”
“將萬物作音符,譜一曲安魂,渡記憶於他?”
“是啊,提醒一下,你的時間不多了。”
“你爲何要幫我。”
“幫你?想多了,我看守鬼門已有千年,什麼生死離別沒見過,這顆心早已寒硬如鐵,當然如果我還有心的話,今日無非是來了興致,想看看人間曲,能否撼動她的鬼蜮歌,那婆娘也不知道換一首,聽得老子耳朵都起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