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笑盈盈地坐在太師椅上,好像宋宜說的是旁人似的不見一絲惱怒,泰然自若地道:“公公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剛纔的情形您也是看在眼裡的。錦姐兒要不是出言不遜在先,又怎麼會惹來家中僕婦的譏諷?我嫁到宋家的時日還短,不知道宋家是什麼規矩,可在我們竇家,像這種長輩還沒有開口晚輩就先嚷起來的,教養嬤嬤們上前就是一巴掌,打了之後,做孃親的還要向嬤嬤道謝,說‘打得好’,怎麼宋家卻截然不同?莫非這宋家的規矩連個長幼尊卑都不分了?
“這件事我可得好好和公公說道說道纔是。
“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英國公府被人嗤笑是小,錦姐兒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萬一因此背上個‘性情乖張暴烈’的名聲,那可就糟了。橫豎我的孩子還沒出生,又是嫡支,十幾二十年以後,論到我的孩子說親的時候,誰知道三房那時候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又有誰會記得這檔子事?只可惜苦了二爺,要連累着他不好找媳婦了!”
這話既戳了宋宜春的心窩子,又威脅了宋逢春。
宋宜春氣得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宋逢春卻狠狠地瞪了三太太一眼。
宋茂春一家早領教過竇昭的厲害,宋茂春沉默不語,宋欽和宋鐸自不敢作聲,大太太則和譚氏站得遠遠的,生怕被波及了似的。
四太太看着皺眉,剛想上前說幾句,卻被宋同春一把拽住,悄聲道:“你想想鑰兒!”
宋鑰今年才六歲,宋墨現在就壓得宋宜春擡不起頭,十年後。估計宋宜春已經是個空架子了。
四太太不作聲了,牽着兒子的手和大太太站在了一起。
宋逢春看着急得恨不得跳腳,朝着三太太不住地使眼色,偏偏愛女心切的三太太一門心事全在宋錦身上。
她咽不下這口氣,急紅了眼睛,不甘地道:“二伯,您要是不爲我們做主,我們家錦兒可就白白被這兩個奴婢打了!我們雖是旁支,可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來。這也太欺負人了!您讓我們以後可怎麼在僕婦面前立足啊?”
宋宜春臉沉得像烏雲蓋頂,喝着身邊的人:“還不把這兩個婢女給我架出去!”
“慢着!”竇昭大喝一聲,扶着若彤的手站了起來,道,“我看誰敢不經我的同意。就動我陪嫁的婢女!”
幾個小廝看了看怒不可遏的宋宜春,又看了看面如冰霜的宋墨,磨磨蹭蹭地朝竇昭走去。
竇昭已道:“我的婢女什麼時候打錦姐兒了?分明是三嬸嬸身邊的貼身嬤嬤要打我的婢女!要問對錯,先把三嬸嬸的貼身嬤嬤亂棍打死再論錦姐兒衝撞我的事纔是正理!”
說來說去,就是她的婢女沒錯。
宋錦“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三堂嫂欺負我!三堂嫂縱容身邊的婢女打我?”
竇昭冷笑,對三太太道:“養女不教母之過,您既然連女兒都管教不好。那我就替您教訓教訓她好了。”然後吩咐素蘭,“給我把大小姐丟到柴房裡關起來,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三太太橫眉怒目。抱着聲音越哭越大的宋錦朝着竇昭喝着“你敢”。
竇昭不作聲。
素蘭上前就去拽宋錦。
三太太的幾個婢女忙上前攔素蘭。
素蘭左一拳右一腳的,幾下子就把幾個婢女打倒在地,扶腰捂肚子地趴在地上呻/吟不已。
屋裡的人這才感覺到不對勁了——一個正值妙齡的小姑娘家,力氣這麼大。分明是個練家子。
三太太這才害了怕,抱着宋錦高聲尖叫起來。
宋錦則完全被嚇傻了。臉上掛着淚珠,呆呆地望着素蘭。
宋宜春再也看不下去了,把桌子拍得哐當直響:“反了,反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國公爺?!”
屋子裡一片死寂。
眼裡有你這個國公爺還敢在小年夜的團圓飯桌上和長輩們爭吵?
竇昭腹誹着,朝素蘭使了個眼色。
素蘭悄無聲息地退到了竇昭的身後。
宋宜春就指着竇昭吼道:“你再敢搬弄口舌,我就讓宋墨把你給休了!”
竇昭笑顏如花,道:“公公您也別嚇唬我,我可不是那寒門小戶孃家沒人的,您要休我,也得有個理由纔是——因爲我嫌敞廳沒有地龍,您就要叫兒子休了我,就是這官司打到了御前,恐怕也是您不佔道理。”她說着,高聲喊着“若朱”,“你這就去靜安寺衚衕報個信,說就因爲我說了句‘敞廳太冷’,世子爺的堂妹就跳出來想教訓我,被我教訓了幾句,國公爺就以‘搬弄口舌’的名義要逼着世子爺休妻。我也不是那沒臉沒皮的,被公公吼了一聲‘滾’,還能若無其事地呆在英國公府裡。讓他們過來清點我的陪嫁,把我接回去。”
若彤抹着眼淚應“是”,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宋宜春氣得倒仰。
不管竇昭說的是真是假,若真把竇家的人給招了來,這大過年的,英國公府可就成了全京都的笑柄了。
他衝着曾五就是一腳,道:“還不快把人給我追回來!”
曾五“哦”了一聲,回過神來,追了出去,心裡卻道:世子夫人也太厲害了!又是打又是罵的,口若刀劍,硬生生地把國公爺給鎮住了。以後遇到世子夫人,還是少說話爲妙。
男女有別,他很快就追上了若彤,把若彤攔在了抄手遊廊上,勸道:“若彤姑娘,你何必如此?世子夫人和國公爺置氣,我們這些做下人應該勸和纔是,哪有還幫着架柴添油的?快回屋裡去!鬧到了靜安寺衚衕,大家臉上都沒光。”然後喊了身邊跟過來的幾個小廝,“快,送若彤姐姐回敞廳去。”
若彤只能“被迫”回了敞廳。
宋宜春一敗塗地。
他心裡那叫一個氣!
竇昭卻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
她非要宋錦給她賠不是。要三太太的貼身嬤嬤和婢女給素蘭和若彤賠不是。
三太太不答應,宋錦更是不願意。
竇照也不惱,望着宋宜春悠悠地吩咐若彤:“你還是去給靜安寺衚衕送個信吧。”
這個時候不指使着五太太幫自己出頭,什麼時候指使她幫自己出頭?
宋宜春氣結。
尋思着竇昭敢這樣,不過是仗着宋墨給她撐腰而已,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他和她生什麼氣啊!要找,也得找宋墨啊!
他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射向了宋墨:“你的媳婦。難道還讓我幫你管教不成?”
宋墨彎了彎腰,十分恭敬地道:“父親,我的夫人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代表着英國公府,錦兒這樣。很不應該,的確是犯了錯。我們家人丁不旺,格外看重子嗣,因而對孩子的管教相對而言也就比較寬鬆。竇家詩書傳世,是北直隸的名門望族,這百年間曾前前後後出了七、八個進士,對子女的培養必有其過人之處。念在錦兒是初犯。我看道歉就不必了,不如讓錦兒跟着夫人學學規矩,以後她嫁了人,也知道怎樣孝順長輩。尊敬兄嫂,愛護小叔姑子,免得是非不辨,被婆家嫌棄。”
屋裡的人全都睜大了眼睛。
本已止住了哭泣的宋錦又哭了起來:“我不要跟着三堂嫂學規矩。她肯定會給我小鞋穿的!”
真是驢糞蛋子表面光,繡花枕頭一包糠!
看着挺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卻一點頭腦都沒有。
就算是這麼想的,也用不着這麼大聲地嚷出來啊!
竇昭暗自搖頭。
三老爺抓耳撓腮,也顧得不許多了,上前就推搡着宋錦:“還不快給你三堂嫂賠不是!”
三太太也轉過彎來,和三老爺一起催着宋錦:“快給你三堂嫂賠禮道歉。”
宋錦兩眼含淚,又羞又氣地小聲給竇昭道歉。
竇昭不作聲,看着還趴在地上的幾個丫鬟。
三太太只好又讓自己的嬤嬤和丫鬟給素心和若彤道歉。
這算是個什麼事啊!
宋宜春心中一急,昏了過去。
宋錦不用跟着竇昭學規矩了,小年夜的團圓飯也吃不下去了,大家都坐在樨香院的廳堂裡等着宋宜春醒過來。
竇昭穿着珍珠皮的小襖,嫌屋裡太熱,坐在廡廊下的美人靠上想着心事。
今天她能佔優勢,全靠素蘭有身好功夫。可素心和素蘭出嫁後,她身邊就再也沒有這樣得力的人手了,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只能像前世似的,說服、妥協、衡量,雖然也能達到目的,卻沒有今天這樣的暢快。
看樣子,她還是得找兩個會拳腳功夫的丫鬟。
只是女子學藝的本就少,還要能對她忠心耿耿的,只怕是不好找啊!
想到這裡,竇昭不禁嘆了口氣。
送了大夫返回來的宋墨見她一個人坐在廡廊下,不禁走過去攬了攬她的肩膀,親着她的額頭笑道:“別擔心,父親的身體好着呢!大夫說他不過是一時閉過氣去,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竇昭根本不關心宋宜春是否能醒過來。
她道:“我在想,能不能找兩個像素心和素蘭那樣的丫鬟?”
宋墨略一沉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別擔心,我來想辦法!”
竇昭知道他說到做到,果然就把這件事給拋到了腦後,轉而派人帶了信讓竇德昌過來一趟。
竇德昌得了信,立刻就趕了過來,道:“出了什麼事?”
竇昭把過小年時發生的事告訴了竇德昌。
竇德昌大笑起來,道:“你不會是讓我陪你做戲,嚇唬嚇唬你公公吧?”
竇昭朝他翹起了大拇指:“我果然找對了人!”
竇德昌道:“做這種事,怎麼少得了伯彥?”
“咦!”竇昭高興地道,“伯彥也到京都了嗎?”
上次三伯父和三堂兄進京的時候,竇啓俊沒有跟着一道來,說是去了嶺南的一個朋友家,還沒有回來,爲此二太夫人把三伯父和三堂兄狠狠地罵了一頓。沒想到這大過年的,竇啓俊卻來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