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英國公府,賓客盈門,人聲鼎沸。
宋宜春站在正廳和來觀禮的親朋好友寒暄着,臉都快笑僵了。
他抽空低聲問隨着他應酬的回事處的管事李憲:“陶先生還沒有回來?”
竇家四小姐怎麼會突然多出一擡銀票的陪嫁來,不用宋宜春吩咐,陶器重就主動去打聽打了。只是從昨天到今天也沒有個準信過來,宋宜春心中十分不安,總覺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麼,偏偏又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裡疏忽了,這讓讓覺得彷彿站在懸崖邊,很不踏實。
李憲忙道:“陶先生還沒有回來。不過,小的已經讓人在陶先生屋裡等陶先生了,陶先生一回來,就讓他來見您。”
宋宜春微微頷首,看見鬚髮全白的陸復禮走了過來。
他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笑容和煦地迎了上去喊了聲“二舅”,行了個禮。
陸復禮雖然排行老二,可他上面的那個兄長八歲的時候就夭折了,他實際上是陸家的長子。聽說宋宜春給宋墨娶了個財力十分雄厚的妻子,陸復禮並沒有像孫子陸湛以爲的那樣非常的滿意。
他把宋宜春叫到了外面僻靜的廡廊,低聲地問他:“竇家四小姐的爲人如何,你可曾親自去打聽過?”
宋宜春有些不耐煩。
這已經是陸復禮第三次這麼問他了。
第一次是陸家聽說他爲宋墨求取竇家四小姐爲妻,特意過來詢問詳情的時候;第二次他去給陸家送喜帖的時候。
“二舅,”宋宜春微慍地道,“硯堂是我兒子,我難道還會害他不成?”
陸復禮聞言皺了皺眉,道:“莫非你認爲我這個做舅舅的管得太寬了?我是看着若大個英國公府卻沒個主持中饋的人,怕你一時糊塗選錯了人……”
不悅之情流露在宋宜春眼角眉梢。
陸復禮不由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想到宋宜春也是娶媳婦要做公公的人,自己不能總把他當孩子以的盯着不放了。遂把沒有說完的話嚥了下去,說起自己的一些擔憂來:“乾清宮、坤寧宮和慈寧宮都沒有消息過來嗎?”
從前英國公府的世子或是嫡長子、嫡長孫娶妻,宮裡都會有賞賜下來的。
“沒有!”說到這些,宋宜春也有些不安,低聲道,“聽說皇上身體不太好,宮裡怕是沒有心情管這些吧?”心裡卻在猜測,難道皇帝惱火他突然給宋墨說了門親事。趁着這個機會給他個下馬威不成?
陸復禮道:“你可猜到爲什麼?”
“怎好隨意揣摩上意!”宋宜春的話說得十分冠冕堂皇,讓陸復禮心時裡很不好受。
等到竇家的四小姐進門,宋家和陸家恐怕就走得更遠了。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從自己的孫女中挑一個嫁到宋家來的。
陸復禮嘆謂着,回了正廳。
宋宜春卻不想再強顏歡笑地和那些賓客寒暄了。
他吩咐李憲:“等花轎來了,你再去叫我。”然後回了樨香院。
誰知道他剛剛躺下,宋墨的花轎就回來了。
他一邊嘟呶着,一邊去了正堂。
跨過錢糧盆,射了轎簾,新娘子抱着寶瓶下了轎子。
大家這才發現新娘子的個子頗爲高挑。
女子以恭順爲美德。個子高挑的自然不如個子小巧的讓人覺得溫柔。
馬友明等人不由睜大了眼睛。
沈青更是小聲地和張續明議論:“宋大掀了蓋頭,不會被嚇一大跳吧?”
鬧洞房。那是些寒門小戶才做的事。
他們只有等到新娘子三天回門之後,藉着通家之好的名頭闖到英國公府,纔有可能見到新娘子是什麼樣子的。
張續明卻不急,他妻子是儐相,等過些時候他問妻子就是了。
聽到議論的宋宜春微笑不語。
拜過天地,新人由儐相汪清淮的妻子和張續明的妻子攙着,進了新房。
此時女方送親的人已被安排到其他的確方歇息去了。只有女方的全福人跟了過來,和男方的全福人一起,隨着新人進了新房。
壓襟、撒帳、挑了蓋頭。宋墨和竇昭這才重新相見。
宋墨不由鬆了口氣。
女方送妝,男方是一定要謝親的。可這謝親的儀式有的是在陪奩那日,男方隨着催妝的人一起去女方,然後給岳父、岳母叩首,表示“謝親迎妝”。也有的是安排在出嫁的那天,喜轎進了門,新郎由媒人陪關,直奔正堂,給岳父、岳母叩道。催妝那天謝過親了,娶親的那天就不用謝親了,兩禮不能並行。又因前者男主是隨催妝的人一起去的女方,會帶上大量的禮品,成親的那天又可以擡了花轎就走,看上去既體面又幹脆,京都人家娶媳婦,多會採取前者。而他特意選擇成親那天去謝親,就是爲了親眼看見竇昭上轎……他可不想自以爲是,再犯魏廷瑜犯過的錯!
竇昭,終於順順利利地和他拜堂成了親!
可還沒有等他的心落定,趙太太突然大喊着“高升啦!高升啦!”
宋墨一愣。
他知道岳父最體己的管事叫高升,可他成親,與高升有何關係?
宋墨就看見趙太太手捷眼快地一把奪過他拿在手裡的紅蓋頭。
他不禁朝竇昭望去。
竇昭忍俊不禁,別過臉去。
趙太太是讓宋墨別坐下……
宋墨神色茫然。
趙太太和陸大奶奶看了,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陸大奶奶就走到了宋墨身邊,悄聲解釋道:“你要把蓋頭坐在臀下!”
“哦!”宋墨回過神來,伸手就要將趙太太手中的蓋頭奪過來,“我不知道還有這規矩……”
趙太太出乎宋墨意料之外的手一揚,讓他落了個空。
“這可不行!”趙太太笑道,“您剛纔沒有坐,現在可不能坐了!”
正想伸手再奪的宋墨詢問地望向陸大奶奶。
陸大奶奶就笑道:“這不過是個采頭罷了——若是新郎倌把蓋頭坐在了臀下,婚後就能壓新娘子一頭了!”
宋墨不由訕笑:“那,那就不坐唄!”
屋裡的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陸大奶奶望着長眉入鬢。英氣逼人卻明豔奪目竇昭,不禁有些唏噓。
英雄難過美人關!
宋家表叔那樣冷清的一個人,見了新娘子,竟然說出這可的一番話來!
她囑咐宋墨:“快從弟妹頭上摘絨花插往高處插。”
宋墨卻要問個緣由,好像生怕竇昭吃虧似的。
竇昭卻有點傻眼。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宋墨會這麼銼的時候……
竇昭低下頭去,只當什麼也沒有看見!
陸大奶奶卻是又好氣又好笑,道:“是夫妻好合。早生貴子的意思!”
宋墨這才面色微赧地從竇昭頭上摘了朵絨花,又問陸大奶奶:“插到哪裡?”
“隨便插到哪裡都行!”陸大奶奶吸取了教訓,笑道,“插於上方生子,插於下方生女”。
宋墨望着糊了雙喜字暗紋銀花的白色牆壁,不由暗忖:怎樣纔算是上方?怎樣才能算是下方呢?若是兒女雙全,又應該插在哪裡呢?
一時間很是猶豫,躊躇不前。
汪清淮的夫人可看出點端倪來了,她小聲提醒宋墨:“不如插到喜神的方向。”
放喜神的方向是風水先生算過的,是對新人最吉利的方位。
宋墨恍然大悟。朝着汪少夫人投去感激的一個眼神,將絨花插在了正中的位置。
陸大奶奶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照宋墨這麼磨磯下去。有可能就會耽擱敬酒。
她忙將準備好的交杯酒遞給兩人。
這次宋墨什麼也沒有問,爽快地和竇昭喝了交換酒,吃了子孫餃子,宋墨去了前面的正堂敬酒,竇昭朝着喜神的方向盤腿坐在炕上。
婚禮的儀式就算是完了。
陸大奶奶代表宋家把趙太太送到了竇家送親的人歇息的花廳坐席,汪少夫人和張三奶奶則領着屋裡服侍的丫鬟、媳婦們退了下去。
新房裡靜悄悄的,只聽見燈花噼裡啪啦的輕響。和外院隱隱傳來的喧囂聲,卻讓新房更顯得靜謐了。
竇昭聽到有僕婦在外面小聲的說話:“大小姐,您不可以進去!世子爺吩咐過了。若是要看新娘子,明天認親,自然就見着了。”
“你胡說八道。”有小女孩聲音尖銳地嚷道,“三堂哥纔不會說這種話呢!你要是再攔着我,我就要去告去二伯父!”
“大小姐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問世子爺!”那僕婦的聲音不緊不慢,溫聲道,“奴婢怎麼敢當着大小姐說謊!”
小女孩不滿地尖叫着,有人過來把小女孩拉走了。
四周又恢復了寧靜。
竇昭不由想起自己前世的那場婚禮。
從下轎的那一刻起,就亂糟糟到處是人,掀了蓋頭,第一印象不是新郎倌長得怎樣,而是魏廷珍嚴厲中帶着幾分挑剔的聲音,魏廷瑜去敬酒之後,魏家的三姑六舅對她評頭論足了一番才散去。
她以爲成親都是這樣。
後來見得多了才知道,有些人家遵循古禮,認親之前,新娘子得一個人呆在新房裡。
她當時很羨慕。
覺得這樣的婚禮纔夠莊重。
這,算不算是個良好的開端呢?
不知道那個小女孩是宋家的什麼人?
那個僕婦的從容給竇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樣的人,倒也以用用!
她思忖着,就聽見門“吱呀”一聲,素蘭雀躍地閃了進來。
看書的姊妹確、兄弟們,時間匆忙,等會捉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