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散去,失去意識而倒地的金擎,腫脹的肌肉急劇縮小,恢復了正常的模樣。
“若是無法接受失去,永遠都不會真正得到。”卡西低聲唸叨。
孤隕邪異的面龐映射在雪亮的爪刃之上,殺意凌然。
斬草除根的道理,他很清楚,金擎已經選擇撕破臉皮,若是不將他徹底除掉,對林初的安全無疑是極大的威脅。
“雲孤,求你,不要殺他。”
林初突然走到孤隕面前,雙手合十,哀求到。
“他已經焚燒精血了,以後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對手了,而且只要回到了鎮子上,他無法對我怎麼樣的。”
孤隕眼神垂下,從一塊儲物牌中拿出一瓶藥劑,倒在手心中,小心地敷在林初鼓脹的左臉上。
在林初溼氣氤氳的目光中,孤隕並沒有爲自己準備殺金擎的行爲解釋,也沒有嘗試去勸說她。
“好,我聽你的。”他的聲音柔柔的。
孤隕不想林初被自己那套殘酷的生存法則所影響,她已經經歷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惡意。
幫她報仇,幫她釋然即可,但不能消融那顆醫者仁心。
孤隕轉身掠上樹梢,林初跟了上來,療愈術的靈能溫和流淌,疏通靈絡,暢通無比。
孤隕注視着林初精緻的面容,眼中的女孩身影飄忽流轉,孤隕瞳孔驟縮。
女孩的身上泛起漣漪,體表變化扭曲,畫面模糊又逐漸清晰。
孤隕捂住嘴巴,腦海中的一切化爲空白,
在他的目光之中,那分明是獨孤蕊的音容相貌!
消瘦的臉頰,深陷的眼窩,卻依然無法釋解的絕世嬌容。
他彷彿遙遙聽見獨孤蕊在呼喚自己的名字,那是無數個深夜裡出現在夢種的囈語。
“雲孤!雲孤!你怎麼了?”
林初的聲音打破了幻境,孤隕晃了晃神,眼前少女又重新變回了林初的模樣。
孤隕感覺到自己臉上溼漉漉的,竟已被自己的淚水浸沒。
“雲孤,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林初扶起他的臉頰,關切的詢問。
“不,不不!你不是她!你不是!”
孤隕身體劇烈的抽搐,眼珠子毫無章法的怪異轉動,手指四肢翻折扭曲,整個人像是觸電一樣。
“嘿嘿嘿嘿。”
孤隕此時已是瘋病發作,目光空洞,涎水流出。
“你們奪不走她的!”
隨着着一聲嘶吼,孤隕野獸一樣攀爬在樹幹之上,朝着林初衝去。
“清醒一點啊喂!”
林初飛起一腳,正中孤隕下巴。
瘋子孤隕摔落在地上,扶着屁股站起身來,意識點點恢復。
“對……對不起啊。”
林初也跳將下來,用肩膀撐住孤隕的身體。
“沒啥事,不是你的錯。”
“你,剛纔這是鬧哪一齣啊?嚇死我了。”
“老毛病了。”孤隕出頭喪氣,
“你讓我想起一些,我不敢去重溫的回憶。
我有一個師姐,十年前,她爲了救我,生死未卜。”
孤隕抱着頭,這些回憶一直以來都是他腦海中的禁區,他從來不敢去觸碰。
那種面對失去的無能爲力,就是吞噬他的心魔。
孤隕痛苦地蹲下,壓制那個瘋癲的自己奪取身體的控制權。
“你的師姐,一定是一個善良到了骨子裡的人吧。”
林初突然說到,孤隕一怔,感覺腦袋上的劇痛有所緩解,渾身將勁無法動彈。
“她也一定很厲害吧,有實力去護你周全無恙”
林初的目光黯淡,神色消沉落寞。
“老實說,我很羨慕她!”
孤隕疑惑不解,緩緩起身,平靜如水的目光看向她。
“雲孤,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去修習醫術嗎?”
“我……我哪知道啊?”
林初苦笑道:“我曾經有一個弟弟,他叫林末,若是還活着,也該和你一般大了。
幾年前,他生了一場惡病,每天都活在無窮的痛苦之中,因爲他不是擁靈者,很多醫療方法無法使用,
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去,就眼睜睜地看着。”
孤隕心中那個瘋子完全消散,靜靜的聽着。
暮色浸潤的亙靈古森之中,落下稀疏的雨點,敲擊在葉片上,緊扣心絃。
“從那之後,我就努力去修習所有面對普通人的醫理,不想再看到我阿末的悲劇再次重演!
你長得和林末太像了,在酒館裡第一次遇見你時,我總會把我弟弟不自覺的代入到你身上,
但後來我慢慢意識到,你不是他,你就是你自己,我不應該把你當成他的替代品。”
林初悽然一笑,玉手撫在孤隕臉頰兩側,用大拇指擦去孤隕決堤一樣的淚水。
“看你這樣,我想你的師姐同樣是你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我也同樣不能成爲她的替代品
別在逃避那些回憶了,好嗎?”
林初溫潤一笑,但孤隕再次看向她的眼神變了,不在有那種面對獨孤蕊纔會有的依戀,而是面對一個朋友。
“我……我做不到。”
一向以沒心沒肺著稱的孤隕,現在卻像個水柿子一樣滿臉淚花。
“你現在可能還不懂,但是,”林初說到,
“能夠護住自己所愛之人,是一件特別幸運的事。”
這句話久久迴盪在孤隕的心神之中,對這個向來活在仇恨中的無心之人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林初一點一點幫他擦拭,孤隕久久不能平靜,他依舊不敢去回想,怕那痛苦的失去讓他再陷進去。
啜泣聲漸漸小了。
“丟死人啦!”孤隕虛脫地靠在樹上,
“我怎麼能哭成那個樣子,卡西,你剛纔什麼也沒可能見對吧!”
“啊?”卡西戲謔說到,
“是啊,我可沒看見一個哭哭啼啼的混蛋!”
“我尼瑪!”
夜色深了,林初嗔笑,示意孤隕該離開這裡了。
孤隕點頭答應,目光卻掃向了地上死狗一樣的金擎。
“可以啊小子!趁那小姑娘不注意,給這小子弄死!不留後患!”卡西讚許到。
“我就是再無恥,也不會違背答應別人的事。”
孤隕看了幾眼轉頭離去。
“殺伐不夠果斷,這些年我一直是怎樣告誡你的?”
孤隕轉頭回去,重新走到了金擎旁邊。
“這纔對嘛!做事徹底一點!哎!你小子在幹嘛?”
在卡西的驚叫聲中,孤隕取下了金擎掛在腰間的那個儲物牌。
“不愧是你。”卡西莫扎汗顏。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嘿嘿!”孤隕喜上眉頭。
不遠處林初有些不耐煩了,
“這個傢伙,在磨蹭什麼啊?”
她呼喊着雲孤兩個字,催促他快一點。
孤隕大聲迴應,把兩塊儲物牌全部塞回衣兜裡面,大步流星地跑了過去。
一路仔細清點,孤隕發現金擎的儲物牌中好東西着實不少:
五顆金屬性獸靈核、兩顆下品靈石、一些草藥、一株照明用的燈蓬、幾卷靈技以及足足五千之多的錢票。
算上之前在阿榮那裡得到的,孤隕手中的靈石足足有十六顆之多。
他大致清點了一下,其中火屬性的有兩顆,金屬性的六顆,木屬性三顆,土屬性兩顆,秘屬性一顆,雷屬性一顆,暗屬性一顆。
兩人趁着夜色快速趕路,林初一路上十分警惕,生怕在遇到劫道的惡徒。
想到一隊人只有自己活着回去,心中頓時一陣悲涼。
可在這個靈力當道的世界,即使他們是救人無數的醫者,也不能拜託被強大擁靈者隨意擺佈的命運。
看出林初心情低落,孤隕自知心直口笨,也沒主動找她搭話。
孤隕明白,在對方極度難過的情形下,若是強行上前安慰,只會適得其反,不如任其清靜,等情緒稍微緩和,在去交心。
眼前突然出現一陣火光,吵雜的人聲傳來。
“雨夜之中怎麼會有火光?”孤隕疑惑到,一個閃身,出現在了火光的上方。
原來火光出現在幾個大帳之中。
孤隕仔細一瞧,大帳之上印有閃電形狀的標識。
“那……那是!”
林初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孤隕身後,捂住嘴巴,驚訝地說到。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標識,那個閃電符號,不久之前出現在那些攔路匪徒的身上。
那是震雷傭兵圖案的標誌!
一抹張狂的邪笑漫上孤隕嘴角,他對林初說到:
“你就待在這裡不要動,我下去和他們玩玩。”
靈森另一邊。
雨點越來越大,金擎的臉埋在泥濘之中,泥水上漲,淹沒了他的口鼻。
因爲無法呼吸,金擎猛然驚醒,混身上下,泥水與血水摻雜在一起流淌而下。
幾道慘敗的陰雷從空中劃過,夜雨之中響起靈鴉的難聽啼叫。
金擎嘗試站立,卻接連跌倒。
爪痕遍體、靈力耗盡、精血燃燒,連曾經夢寐以求的女人都失去了希望。
金擎萬念俱灰,跪在那裡,用自己毫無靈能的拳頭,憤恨地擂在地面上。
活着已然沒有任何期望,
昨天還收人尊敬的靈魁高手,現在覺得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金擎舉起自己的右手,拼盡全力,將最後的靈力凝聚在上面,想要自毀靈脈而亡。
突然間,他的視線之中闖入了一雙腳,
腳面白玉無瑕,在遍佈稀泥濁物的土地上卻一塵不染,腳下泛起漣漪,好似輕點在水面之上。
金擎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緩緩擡起頭來。
面前的女子,身着彩色的羅裙花衣,耳尖掛有玄玉垂柳之墜,頭帶九鳳朝陽金簪。
女子半面帷紗,看不清相貌,氣質卻極爲超凡脫俗,一態一容盡顯芳纓華貴。
金擎呼吸變得緊促,他感覺不到眼前這人的靈力上限。
他很清楚,以自己靈魁的實力都無法窺探上限的人,起碼是靈尊!
自己自幼在生長在小鎮之上,從未見過靈力如此浩瀚之人。
“你,願意跟我走嗎?”
金擎全身猶如觸電,女人的聲音太過酥媚,彷彿直接觸點在他的靈魂之上。
“去……去哪?”金擎艱難開口。
女人發出了風鈴一樣的笑聲,地上不知什麼時候伸出了大片藤蔓,纏繞在金擎身上,將他緩緩扶了起來。
在金擎震撼的眼神中,女人側在他耳邊,輕輕吐出了四個足以震徹他靈魂的字,
“玉荷仙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