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再一次升起,看起來暖融融的日光卻難以照亮這座隱藏在山藤後面的山洞。洞裡的火堆早已熄滅,氣溫降得很低。
躺在獸皮上酣睡的修乃庭忽然被凍醒過來,霍然坐起,一臉迷茫地朝着四周望去,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藉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口中忍不住驚訝地“咦”了一聲。
他立即伸手去搖晃躺在自己身邊的孫子修遠的身子,開口叫道:“遠兒!醒醒!你快醒醒啊!”
修遠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望了望修乃庭,口中嘟囔道:“祖父您醒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這天怎麼還是這麼黑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翻了個身,雙臂抱住了自己的身體,卻又“忽”地一下坐起來驚叫道:“祖父?!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那個狐仙姐姐…啊不!那個姑娘呢?!你可見到她了?!”
修乃庭面上現出驚懼之色,開口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這個山洞裡來的!昨夜我本來是宿在一個破爛的草棚裡的…豈料一覺醒來便發現自己竟睡在了你的身邊!你呢?你昨夜可曾與那個姑娘….”
修遠聞言渾身顫抖起來,磕磕巴巴地道:“那…那個…姑娘她…她恐怕根本就是個妖精!她…咱們的迷.藥…對她根本就不起作用!她…我昨夜差點被她給掐死了…祖父,孫兒差點就見不到你了!祖父…祖父….”
修遠說到這裡竟忍不住低低地哭泣起來。修乃庭心知此次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不禁十分後怕,疑惑道:“我們那樣對她,她的本事又那麼大,卻爲何沒有對我們下手,卻反而將我送回了這山洞之中了?…”
修遠依舊抖個不住,顫聲道:“她…她恐怕是不屑於對我們動手…她…或許是…”
修乃庭忽然皺眉道:“遠兒,你是不是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她了?!”
修遠心中一驚,卻立即搖頭否認道:“不!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告訴她!我們的事情是何等機密,我…我怎會說與外人知道?!祖父,請你相信孫兒,孫兒沒有告訴她!”
修乃庭嘆息一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好了遠兒,你也不必太過緊張,祖父就是隨口那麼一問罷了!…”
他又沉默了半晌,開口道:“罷了!眼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無暇去考慮那個姑娘的事情了!只要她不跑出來壞了咱們的大事,咱們便也不必再去理會她!”
“現在咱們快些起來吃點東西,今日一定要確定好撤退的路線,絕對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我們需得儘快帶着那批寶藏離開這裡回中州去,否則一旦被蠱神族的人發覺後果不堪設想!”
修遠見祖父竟然沒有繼續追問昨夜的細情,不由得暗道僥倖。他立即起身生起了一堆篝火,烤了幾塊乾糧,燒了一些熱水。祖孫兩個人胡亂用過了早餐便離開了那座山洞,繼續到山中勘察路線,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隱藏在樹叢裡暗中觀察他們的碧落。
她見祖孫二人走遠了,便掀開山藤走進了山洞,就着那堆尚未熄滅的篝火將幾塊剛剛自山中挖到的山藥黃精等物烤熟,慢慢地放到口中咀嚼,面上是一片深深的笑意。
且說修乃庭祖孫二人一邊繼續勘察路線,一邊在一張白絹上畫出地形圖,做上簡單的標記。修乃庭一心想早些找好退路,便也無暇再跟修遠討論昨日的奇遇。修遠心中有鬼,生恐祖父問起,因此也對此事絕口不提。
祖孫二人忙碌了一天,傍晚的時候再次回到了那處山洞之中。
修乃庭一邊吃着乾糧一邊感嘆道:“我們花費了這麼久的時間來計劃此事,今日終於算是完成了前期的準備工作!待明日下山去召集阿忠他們做好準備,後日便着手盜寶!”
修遠連連點頭道:“祖父深謀遠慮,您的計劃可以說是萬無一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只是咱們人手有限,恐怕不能將他們的藏寶全部搬走!”
修乃庭嘆息一聲道:“此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即便我們只搬走一半的藏寶,也夠那個阿蘭娜和大祭司再努力積攢二十年的了!哈哈,此時大祭司帶着一部分精銳好手離開了蠱神山,山中只有阿蘭娜一人駐守,她手下的那些膿包侍衛們不過是擅長使用蠱蟲,武功卻並不高明,偏偏我們又擁有可以剋制蠱蟲的藥粉!哈哈…到時候我們只要按照既定的計劃行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哈哈哈……”
這日,天氣陰沉沉的。阿蘭娜一早起來便感到心神不寧,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她揮手打發走了在身邊伺候的幾個侍女,獨自一人走進了自己的寢殿之中。她將房門緊緊關閉,臉上露出幾分悲慼的神情。
阿蘭娜的寢殿很大,那張巨大的木牀後面有一個小小的隔間。阿蘭娜掀開隔間的門簾走了進去,迎面是一座小小的神龕,神龕上供奉着一個牌位,上面寫着“愛女阿木蘇之靈位”。
她伸手取了三炷線香在一支燃着的蠟燭上點燃,朝着牌位拜了幾拜,將香插入了香爐之中,喃喃開口祈禱道:“阿木蘇!我可憐的孩子!你在天上還好嗎?你的父親已經帶人去了幽冥聖殿,他是想找出你遇害的真相!阿母在這裡懇求你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你的父親順利達成所願,手刃仇敵!”
祈禱完畢之後,她又怔怔地望着牌位出了一會兒神,這才轉身走出了隔間。
她剛剛在一張桌子邊坐定,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便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侍女在門外叫道:“啓稟土司!綺麗長老派人傳來消息,說神殿那邊出事了!請土司前去看看!”
阿蘭娜心裡一驚,卻立即沉聲道:“慌什麼!還不進來與本司更衣!”
侍女答應了一聲推門而入。阿蘭娜在兩個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土司的袍服,手持土司的權杖,在一隊侍衛的簇擁下匆匆來到了蠱神族的土司和長老們平日議事的神殿前。
只見平日裡一派威嚴神聖氣氛的神殿前竟亂哄哄的,一羣侍衛們正在幾個族中長老的指揮下將一盆盆一桶桶的清水澆在神殿西北角的那一團正在升騰燃燒的巨大火焰上。
神殿的西北角原本是一處偏殿,裡面供奉着蠱神族歷代土司們的牌位,算是蠱神族的宗祠,等閒之人是不能隨意出入。這裡一向有專門的侍衛嚴格把守,今日不知爲何竟燃起了如此巨大的火焰,眼看着便要付之一炬。
阿蘭娜見狀不禁又急又怒,開口叫道:“這是怎麼回事?!今日是誰當值?!怎會如此不當心竟然叫宗祠這麼重要的地方燒了起來?!”
一襲彩色長袍、神情狼狽的管事長老綺麗匆匆奔過來衝着阿蘭娜鞠躬行禮道:“啓稟土司,今日是隆幕當值!他正在指揮衆人滅火呢!”
阿蘭娜怒道:“你們都速速給我去救火!快去!”
綺麗急忙轉身奔向火場,連行禮都忘了。然而此時的火勢已經控制不住,那一桶桶的清水潑上去不但沒有令火勢減小,反而起到了助燃的作用!
急得綺麗跺着腳哀嘆道:“完了!完了!救不下了!救不下了!完了,完了,我們的宗祠全完了!”
隆幕也明知火勢難救,卻依舊不斷嘶吼着指揮衆人滅火。他知道即便是這樣也難以平息土司的怒火,卻依舊暗中期待着可以令她減輕一些對自己的懲罰。
就這樣又鬧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這場大火才終於熄滅。蠱神族的宗祠已經變成了一堆廢墟,除了一堆燒得焦黑的殘磚碎瓦,還有一陣陣嗆人的煙霧在空中飄蕩。
阿蘭娜已經坐到了一張椅子裡,正將一雙充滿怒氣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隆幕。
隆幕本是個高大魁偉的漢子,此時卻滿身狼藉地跪倒在阿蘭娜這個嬌小的女人面前,渾身顫抖着不斷磕頭求饒。
阿蘭娜怒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會走了水?!”
隆幕伏地顫聲道:“啓…啓稟土司,今日…今日弟兄們原本都好好地在自己的崗位上當值的…可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然跑進來兩隻那麼大的老鼠!屬下立即命人去趕,誰知道那兩個東西竟然爬到神龕上去了,不但偷吃供果,還喝起了燈油!”
“屬下們擔心衝撞了祖先們的神靈,因此不敢上前去抓!本指望着它們吃飽喝足了就會自行離去,卻不料…卻不料其中一隻老鼠竟忽然一失足掉進了一個燈盞裡!那東西身上沾滿了燈油,不知怎麼的…就…就燒起來啦!”
“屬下失職!屬下失職!請土司念在隆幕一向忠心,家中又有一家子老小要奉養的份上,饒了屬下的性命吧!饒了屬下的性命吧……”
阿蘭娜聽了隆幕的話不禁感到奇怪:由於這蠱神山上人人養蠱,家中最是忌諱那些蚊蟲鼠蟻之類的腌臢物,所以每家每戶的房前屋後都打掃收拾得十分乾淨利落,等閒是見不到這些東西的!尤其是神殿這樣莊.嚴肅穆的地方,更是有人專門打掃清理,數百年來都見不到老鼠的蹤跡,今日這兩隻老鼠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她將疑惑的目光望向綺麗和其餘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老,見他們也是面面相覷、滿臉疑惑,誰也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
阿蘭娜沉吟片刻,緩緩起身沉聲道:“綺麗聽令!命你負責調查此事,看看近期族中是否有什麼特別的人來往,儘快找到這兩隻老鼠的來源,將幕後黑手給我揪出來!”
綺麗拱手稱是,讓在一邊。
阿蘭娜又對隆幕道:“隆幕!着你戴罪立功,聽候綺麗長老的調遣助她查明此事!本司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後若找出兇手便罷,否則…哼哼!你也不必再回來見我了!”
隆幕立即又頻頻磕頭道:“多謝土司肯給我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請土司放心,屬下定當盡心竭力配合綺麗長老找出那個混蛋!”
阿蘭娜又轉頭對另外幾個長老道:“諸位長老,請與我入內商議重建宗祠之事!”
說完她當先走進了神殿,衆人跟隨其後進入,開始商議起來。
這麼一陣折騰之後,時間已經到了午後時分。阿蘭娜一臉疲憊地回到寢殿裡,侍女們服侍她用過了簡單的午餐,便再次揮退衆人,來到阿木蘇的牌位前。
她正要像往常一樣祈禱一番,卻忽然察覺到什麼一般四下裡查看了一番,卻又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她不禁嘆息一聲,對着阿木蘇的牌位輕聲道:“我的孩子啊!難道阿母真的是老了麼?怎麼越發地疑神疑鬼起來…你父親現在不在山上,阿母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了啊…”
“今日不知道是什麼人竟放了兩隻老鼠進入宗祠亂闖,導致宗祠失火被毀!…哼!那個綺麗長老,她表面上口口聲聲地說什麼一定要找出幕後黑手施以嚴懲,內心裡卻巴不得看着阿母出醜被族人彈劾,好叫她的女兒藉機上位做土司!”
“還有其他那幾個長老們,宗祠被毀了,他們竟一點心疼可惜的意思都沒有,個個都想着將重建宗祠的差事攬到自己手中好藉機大大地發一筆橫財!”
“我的孩子啊!若是你還在就好了!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會好好地輔佐阿母做好這個土司的…也不知道你父親他們現在到了哪裡,能不能順利地達成所願!”
“阿木蘇啊!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着阿母和你的父親都順利地度過難關啊!”
這個不過四十餘歲、一向鐵腕強勢的女子此時竟已經淚流滿面,衝着面前那塊冰冷的木牌不斷地喃喃低語。她哭泣的時候面上出現的一道道細紋似乎在無聲地訴說着她內心裡不同於外表的脆弱與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