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間的屏風後靜悄悄的,楚非緋猜測夏少元大約是又在寫字了。
按說夏少元嗜茶,喜愛書法,倒是和他的才名相配。穿上官服,夏少元也是衣冠楚楚,氣質內斂,風華絕代中,又透着官威森嚴。
只是他在內宅的行~事......楚非緋嘴角微抽,那鍼芒大小的記仇心眼加上不怎麼光明的手段,還真是有一種古怪的違和感。
案上的紅泥小爐上總是溫着一壺開水,楚非緋將炭火微微調大,然後去門外的那叢秀竹上選了幾片細長的嫩葉。
等她再轉回來時,夏少元已經從裡面出來,正坐在案前,似乎要觀摩她如何沏這竹葉茶。
楚非緋微微一笑,從多寶閣的架子上拿下了,一個青釉湯瓷的大肚茶壺,又選了一套同色的敞口茶碗。
夏少元正襟危坐,目不轉睛地看着,楚非緋行雲流水地滾燙茶具,動作嫺熟流暢,顯然是做慣了的。
“看來你在祖母的小廚房,並不清閒。”夏少元慢慢地道。
楚非緋微笑,手下的動作卻一點也沒停頓:“我一個新來的小丫頭,自然是要事事打下手的,其實這樣也好,練熟了手,將來自己......”
楚非緋猛然住了口,心虛地瞟了夏少元一眼,轉了話題:“今天我要沏的竹葉茶,其實算不得什麼新茶,只是有些花式罷了。”
好險,剛纔楚非緋差點就將自己將來的打算說了出來。
她現在與夏少元也算是熟了,畢竟將自己腦袋拍出~血,擼袖子抽人的事都做過了,她再裝什麼恭順溫良就是可笑了。
所以在無人的時候,楚非緋在夏少元面前也就隨意起來,說話也是你啊我啊的,就是有時候一不留神會將心裡話說出來。
夏少元盯着楚非緋將燙好的茶杯放在一邊晾着,拿起那早已洗淨的竹葉手指翻飛的編了起來。也就是幾個呼吸間,一個栩栩如生的竹葉小船,就出現在楚非緋手上,只是似乎還未完工。
楚非緋看着夏少元驚奇地睜大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指的動作,雖然是堂堂七尺男兒,卻在此時流露出一絲孩子氣。
不禁抿脣微笑,她託着手中的未完工的碧綠色的竹葉小船,讓夏少元各個角度仔細看了看,方纔道:“少爺幫個忙,將那罐大葉青打開,半銅勺的茶葉,謝謝。”
夏少元擡眼看了楚非緋一眼,對楚非緋的指使非但沒有生氣,還有些興致勃勃地依言舀了小半勺茶葉:“然後呢?”
“這裡。”楚非緋笑着示意自己的手中的竹船:“船艙中央。”
那竹船也就兩指來高,纖細精巧,夏少元屏着息,小心翼翼地傾倒進也就盛下一枚銅錢的船艙,然後看着楚非緋手指繼續翻飛,將那船艙封了口。
楚非緋然後將那大肚的茶壺的蓋子打開,注了熱水,將手中的包着茶葉的竹葉小船,用指尖輕輕地按進水裡,片刻後,楚非緋撤回指尖,竹葉小船從水裡一躍而起,水波盪漾間,亮黃色的茶湯從船底暈染出來。
夏少元看得目不轉睛,此時見此情景忍不住躍躍欲試,也伸出指尖小心地將那竹葉小船按進水裡,然後再放開,每一次放開,竹葉小船都會在茶湯之上躍上兩躍,茶壺中的茶湯色澤更亮,茶香也滿溢了出來。
青色的茶壺,橙亮的茶湯,碧綠的小船,宛如那青山秋水間,夕陽下的一葉孤舟。
“薰若春日氣,皎如秋水光......”夏少元看着那橙亮的茶湯漸漸色濃,其上的一葉碧舟煞是好看,不禁讚歎地道。
楚非緋微笑着看夏少元發癡,自己又拿起幾片竹葉,不過這一次就要小了許多,看上去也更加精緻可愛。
將那艘半個小指大小的竹葉船,放進茶碗裡,然後將泡好的茶衝了進去。
碧綠色的小船在亮色的茶湯中翻滾,像是正在經歷着滔天巨浪。
罷了,楚非緋整顏肅容,兩手捧起茶碗,恭恭敬敬地說了聲:“少爺請用茶。”
夏少元也跪坐端正地雙手接過,一股青竹特有的香氣就撲面而來,再配上大葉青本來的茶香,多了分野趣,添了分清雅,那茶湯上的一葉小舟,又有一種江平天野闊的舒意。
楚非緋靜坐不言,只微笑着看夏少元自顧自地對那竹葉茶點頭品評,自言自語。
目光有些無聊地落在周圍,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案上,放着的正是昨日那盛着玉如意的錦盒,再回頭看看還在發癡的夏少元,心中就是一動。
昨日那本就破損的玉如意突然間變得看上去完好無缺,不要說秀菊無法理解,就是楚非緋也傻了半天。後來心裡一直裝着這件事,想要詢問夏少元可是六王爺做了什麼手腳,卻一直沒得到機會。現在見夏少元似乎沒工夫留意她,楚非緋便動了偷偷看一看的心思。
楚非緋輕手輕腳地溜到案前,打開了那錦盒,裡面的玉如意玉質晶瑩,珠光寶氣,確是沒有什麼異樣。
楚非緋驚奇地按照記憶中的裂紋的地方下手摸去,才覺出點不同來,那如意上分明被塗了什麼,難道是什麼膠水?楚非緋異想天開,不知道什麼膠水這麼神奇,連玉石都粘得這麼完美無缺?
身後突然傳出夏少元的聲音:“六爺的手下那位侍衛是個易容高手,這如意上塗的是一種易容用的明膠,貼在臉上就像是真的皮膚一樣,貼在玉石上,便就像是玉石了。”
楚非緋有一種做賊被抓的心虛感,而且夏少元的聲音這麼近,顯然就站在她身後,他不會是在她剛站起來的時候就發覺了吧。
不過相對楚非緋的尷尬,夏少元卻似乎並沒有覺得楚非緋此舉有什麼不妥。
他從楚非緋身後伸出手來,合上了錦盒:“不過這也只是障眼法罷了,這玉如意壞了就是壞了,但是祖母賜的又不能不拿出來擺放,我還在頭疼這件事呢。”
夏少元站得離楚非緋極近,楚非緋幾乎能感到他身上傳來的男子的氣息,不禁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也不轉過身來,只是低着頭帶着歉意道:“對不起啊少爺,給你添麻煩了。”
夏少元盯着楚非緋白~皙的頸後細嫩的絨發,微微抿脣:“說起來你也是遭人陷害,知道找我求救,說明你還不算太蠢,那麼現在,有沒有改變主意?做我的人,總好過像現在這樣毫無根基的浮萍,朝不保夕。”
楚非緋知道夏少元說的是表小姐珍珠今日討要她的事,心中也是一堵,她到天佑王朝時間不長,但是經歷可不少,這內宅中的明爭暗鬥,詭計陷害,她也是受夠了,所以便起了自己出去另起爐竈的心思。
但是她簽證過來的身份是丫鬟,卻不是那麼容易就改行的,這個還要去身所詢問一下教官相關的規定,搞不好她就得提前黑下來了。
只是如此一來,資金就成了大問題。
楚非緋在這裡心思已經轉了幾千裡去,全然忘記了身後還站着一個玉樹臨風的夏少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