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坐,沉默了幾分鐘後,江文昊忽然坐在瑾瑜對面,拿過他手裡的藥油,倒在手上伸手過去揉上瑾瑜腿上的傷處。
男生的手有些涼,屋子裡沒有暖氣從外面進來要緩很久手腳纔會暖起來,再加上同樣涼的藥油,瑾瑜忍不住把腿往後挪了一下。
江文昊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語氣差得可以:“別亂動,真是麻煩。”
我又沒要你幫我揉,瑾瑜有點兒不服氣,但是聰明地保持了沉默,乖乖坐着不再亂動,肌膚與藥油的摩擦讓男生的手慢慢熱了起來,江文昊的手和謝衍的很不同,掌心有些粗糙,似乎還有小小的手繭,劃過肌膚時會有微微地刺痛感,雖然男生臉上的表情不怎麼好看,可手下卻很輕柔,似乎是怕揉疼了自己,本以爲這個人也許再不會理睬自己了,卻又這樣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還小心翼翼地幫自己處理腿傷,就像做夢一樣,而自己的心彷彿做了過山車,瑾瑜不喜歡這種感覺,似乎被江文昊完全控制了心情,隨着他的反應一會兒被拋入谷底,一會兒被甩上高空。
但是,看到男生就這樣臭着張臉坐在對面,一聲不吭地幫自己揉着藥油,竟然有種很踏實很安心的感覺,彷彿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地不快。
“楚一辰怎麼樣了?”儘管知道這個問題是不能踩得雷區,儘管很不想打破眼前這種讓他貪戀的平和,但楚一辰畢竟是因爲他才受傷的,總不能一直不聞不問下去。
“我回來時還沒醒,不過情況穩定了不會有大礙。”
回答這個問題時江文昊的手上不自覺加了力,瑾瑜又忍不住收了下腿。
江文昊愣了一下,隨即察覺自己可能是用力過大了,有些尷尬地把藥油扔回給瑾瑜:“差不多了,連着擦幾天就好了。”
“那,我明天能去醫院看他嗎?”似乎稍稍摸清了些江文昊這會兒的心思,也許心裡已經不再怪他了,只是嘴上還在逞強而已,想到這兒瑾瑜竟然覺得有些開心。
“看什麼看?就會惹麻煩,簡直跟個掃把星一樣。”江文昊看到小孩兒睜着黑溜溜的眼睛充滿期待地望着自己,心早就軟了,梓堯說得對,雖然是瑾瑜害楚一辰受傷,可自己地反應多少有些過,可只是被小孩兒這樣看着自己就會控制不住地心軟,想想實在覺得有點兒窩火,從醫院開始就發覺自己的情緒很不對勁兒,似乎被一種陌生地情緒反覆衝撞着,而那種情緒的根源就是眼前這個人,讓他有些慌,也有些怕,是沒有理由地慌和怕,因爲被那種扭曲着卻不得了解的情感折磨着,一些傷人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瑾瑜目光中的光彩隨着江文昊的話而瞬間熄滅,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吧,或許江文昊地到來根本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心裡那些小小地驚喜被陡然澆滅,小孩兒撇撇脣角訕訕地說:“是啊,就是掃把星,不然怎麼可能被親生父母扔掉,如果不被養父撿回來說不定他也不會被車撞死,所以你也離得遠遠地吧,不然也得跟着倒黴。”
江文昊有些犯傻,看到瑾瑜那種灰敗的目光,有種想抽自己的衝動,這張嘴真是沒有把門兒的,明明是來和好的,剛剛的氣氛已經很好了,怎麼一下子就被自己給搞砸了。
空氣就這樣僵住了,江文昊看着瑾瑜翻身躺下,似乎不願再搭理自己,他平日裡和那些兄弟朋友說話習慣了口無遮攔,尤其和梓堯,話語攻擊早就成了家常便飯,但因爲知道都是玩笑話誰也不會往心裡去,卻忘記了瑾瑜不一樣,這是個相當彆扭和敏感的孩子,從出生便坎坷的身世造就了他性格當中扭曲和封閉的一面,渴望溫暖渴望關心卻也害怕失去後更加地孤獨與無助,他不懂怎麼去哄這樣的人,之前對瑾瑜做得一切不過是無聊用來打發時間而已,可在今天的某個時刻,有點兒不太一樣了,但是哪裡不一樣又說不清楚,似乎,有種被什麼東西束縛住得無措感。
瑾瑜躺在牀上閉着眼睛卻沒睡着,腿上的傷處還在疼,心上也似乎被切開了一個傷口,比腿上的更疼,黑暗中可以聽到江文昊有些重的呼吸聲,他知道對方一直沒走,聽到那麼傷人的話時,他是恨不得這個人趕快滾出這間屋子,既然嫌棄他是掃把星還跑來幹嘛?可是閉上眼睛又忍不住支起耳朵去聽,好像又怕對方真的起身就走,帶着這種矛盾的心情忽然感到有人躺到了自己身邊,瑾瑜驚得睜開眼睛起身問道:“你要睡這兒?”
“不可以啊?”江文昊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瑾瑜有種想撲過去狠狠撓上對方地衝動,世界上怎麼可以有這麼無賴的人,在說出那種傷人的話以後還能若無其事地賴着不走。
江文昊仰躺着看瑾瑜坐在旁邊運氣,小孩兒的腮幫子鼓鼓的,臉漲得挺紅,看似被自己氣得不輕,江文昊忍不住偷樂,其實對付這孩子還很簡單的,小貓兒愛炸毛就讓它炸,只要等他把脾氣發出來再順着毛摸幾下就沒事了。
“喂,你打算這麼盯着我一晚上嗎?很嚇人的。”
瑾瑜對這種無賴徹底沒轍,只能氣哼哼地重新躺下,江文昊伸出手指點點他的肩膀,見小孩兒彆扭地扭了下肩膀,或許梓堯說得沒錯,瑾瑜多少,還是有些在意他的。
想到這裡江文昊心情大好,也無暇去細想爲什麼會因此心情大好,只是往瑾瑜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對不起,我剛纔不是故意要那麼說的,就一時說話沒經大腦。”
“你根本就沒大腦。”瑾瑜硬邦邦地扔過來一句。
江文昊也不惱,本以爲瑾瑜不會搭理他,結果卻回話了,雖然這話回得有點兒欠揍,但是看在自己心情好的份兒上忍了:“今天在醫院,我也不是有心對你那樣,只是小辰一出事我就有點兒慌了。”
瑾瑜這次沒有搭腔,江文昊知道他在聽,翻個身把兩隻手枕在腦後,盯着屋頂繼續說道:“我和小辰從小一起長大,他對我很好,爲我捱過打斷過腿,甚至在我們和別人打羣架時替我捱過刀子,但是他從沒對那些抱怨過一句,彷彿做那些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我最珍惜的朋友就是小辰,除了至親之人,這個世上或許再沒有人可以爲我做到這份兒上,有一次小辰生病,我們瞞着他去打架,結果我爲了護着梓堯給對方一棍子拍在後背上,當時就吐了血,後來在醫院醒過來時就看到小辰坐在病牀邊,兩隻眼睛哭得紅腫得像只兔子,梓堯說我要是再不醒小辰就得哭得水漫醫院,今天我看着他躺在雪地裡,流了那麼多血,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我怕極了,我不知道如果小辰真有個什麼我會怎麼樣,我不敢想,瑾瑜,我知道在醫院我對你的態度有些過分,可是你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嗎?”
瑾瑜咬了咬脣,憋屈了一天的淚水終於在男生緩慢低沉地傾訴中傾瀉而出,順着緊閉的雙目滑落在枕頭上。
黑暗中,江文昊聽到小孩兒壓抑地抽泣聲,像小貓叫樣低低淺淺,急忙俯身過去握住瑾瑜隨着抽泣而微微起伏的肩膀:“怎麼哭了?我都沒怪你的意思了,和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原諒我對你那種惡劣的態度而已。”
“我纔沒哭。”瑾瑜甩了甩肩膀卻沒甩開江文昊的手。
江文昊嘆了口氣,握緊瑾瑜的肩膀把人轉了過來,手指劃過小孩兒的臉頰摸到一片潮溼,只能用手背略顯粗魯地抹了一把:“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和你說這個了。”
瑾瑜給江文昊擦得嫩嫩的臉頰一陣刺痛,還真不是個溫柔的傢伙啊,抽着鼻子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害他受傷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走到那兒了,他衝過來時我嚇壞了,根本忘記了要躲開,對不起。”
江文昊一怔,隨即笑了笑,手上情不自禁地收力將瑾瑜抱進了懷裡,聽到瑾瑜把頭悶在自己胸前還在忍不住地抽噎,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地方,一時忘記了抗拒這個來得有些突兀地擁抱,江文昊覺得胸口那裡被瑾瑜溫得暖暖的,一種全然陌生卻異常舒服的感覺從胸口慢慢蔓延到全身,摸了摸小孩兒軟軟的頭髮,江文昊低聲嘟囔了句:“真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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