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冢老怪夢準在“觀樓客棧”幫秦莫圖震出體內黑血,並不忘以近似威脅的語氣警告沈伴鳳,其實內中確有緣由。
沈伴鳳作爲這一代觀應宗的儲宗,肩負着北方望氣士的所有期望,望氣士本就有南北之分,相比於南方陰陽閣的野心勃勃,觀應宗作爲北方望氣士魁首則顯得縹渺淡泊得多。
觀應宗內弟子大多出世修習,不問江湖事,不理誰當家,而陰陽閣作爲南方望氣士代表,卻已經被當今天子請到“觀星臺”,爲朝廷所用。
顯然兩者走的是南轅北轍的兩條路。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那麼朝廷也有朝廷的王法。在任何朝代,天子眼中只有正與反,不能爲我所用,哪怕再中庸無爲,也定會被打上忤逆的罪名,“道教宗廟”武當山就是個鮮活的例子。
觀應宗這幾年被吹了太多的枕邊風,備受朝廷彈壓,也被假借朝廷之手的陰陽閣殘害了不少宗門弟子。
此前觀應宗宗主洛浮黎扣指算過,十年之內江湖必有大氣象,甚至能影響到大秦國祚,一生縹緲不問世事的“觀音”,毅然捨棄半身修爲,強行“觀瀑”,在宗內鎮宗之寶的“朝仙瀑布”內看到了秦莫圖的臉。
一向淡泊縹緲最是貼合觀應宗做派的洛浮黎一反常態,不再一味退讓,不顧宗內長老的反對,派儲宗沈伴鳳攜符器“化虹”出山尋找“瀑中人”秦莫圖。
觀應宗一向不問世事,若不是身爲當代觀應宗宗主,洛浮黎也不會瞧出“瀑中人”正是大秦王朝大名鼎鼎的南王秦莫圖!
而沈伴鳳心中也有自己的計較,雖然出山前師父百般交代過,定要“伺候”好這位二十年來如酒囊飯袋一般活着的“瀑中仙人”,可她始終認爲自己的宗門應該,不對,是必須佔據主動!
所以沈伴鳳在第一次遇見秦莫圖的“石榴裙”內,臨走前終於認出後者便是“瀑中人”時,便給秦莫圖下了一種名爲“木偶”的霸道蠱毒。
“木偶”,曾被稱爲蠱中之皇,南疆苗族已經絕跡,此蠱無色無味,絕不會主動發作,需要施蠱者結印施咒,而一旦發作,“木偶”便如其名,使得中蠱者如施蠱之人的牽線木偶,行動意識皆會喪失,任由他人操縱。
三年前發生在京城永安的一起血案,就是拜“木偶”所賜!
當時中蠱之人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入雲龍”南宮戮,穩穩當當的金剛境大高手。
被施蠱者操縱潛入永安城刺殺天子秦統,南宮戮從皇宮正門“午門”一直殺至內城邊緣,帶走性命一百四十七人,最後有大秦“門神”之稱的指玄境大宗師黃赴泉出手,纔將其斃於內城牆下。
因此事,天子秦統龍顏大怒,擬旨一道命蜀王秦佑屠戮苗族,最後整個苗族除卻少數族人流竄西域,全族皆被坑殺,不過當初的施蠱者至今仍未找到。
沈伴鳳給秦莫圖下了如此歹毒霸道的蠱毒,並非痛恨於他,而是性情本就涼薄的秦莫圖遇到了並不輸他的沈家“雛鳳”!
窟冢老怪夢準活了幾百年,見多識廣,知曉“木偶”中蠱者是何症狀,本就沒打算繼續存活的老頭子,心裡想着臨走之前救人一命也是好的,況且是這個不吝手中酒的負運之人。
此時的夢準已飄身來到九重樓下,擡頭看着這“天下第一樓”,名爲“九重”,實則只有三層,但每層卻有普通樓閣三層之高,巍巍峨峨如一座樓山,安穩盤坐在東海城的最東面。
夢準並未被眼前壯觀的樓景震懾住,只是輕笑一聲“老咯”,便將破舊鞋子脫掉,隨後緩慢踏上九重樓前常年鋪掛的深紅地毯。
自那龍青揚登頂武評之後,九重樓便有個規矩,登樓之人自紅毯起,須赤腳向前。
甭管你是臭氣熏天的好汗腳,還是衣着光鮮的美嬌娘,就算是當今天子到了這,也得乖乖講了這規矩!
這便是身爲江湖第一人的霸氣!
很多人說這是龍青揚在爲自己登頂武評後的造勢之舉,也有人說人家“龍王爺”就是那東海里轉生的龍王,就是要你光腚登階,你敢聒噪?
不管是爲了什麼,自打龍青揚成爲天下第一的這百年裡,除了今日的蓑衣老者,登樓挑戰的一人沒有,觀景的倒是有一十三人,哪個不是名震一方的耀眼人物,卻沒有一個自持身份吵嚷着穿鞋上樓。
夢準走了兩步,沒來由想起那個帶了張麪皮的借酒小娃娃,明明是個長得“貌美如花”的俊哥兒,難道怕那些如狼似虎的寂寞丫頭吃了他不成?
輕輕搖了搖頭,夢準繼續登階的腳步,不再分神想其他。
自打來到東海城,他就感受到這九重樓裡有一股讓即使是他都止不住豔羨的出彩氣勢,不愧爲這代江湖的看家人,自有青出於藍勝於藍一代更比一代強的霸道!
夢準不再老神在在,面色平靜如水,一步一歩拾階而上,到了九重樓下,整整八十一歩。
九重樓樓體呈墨綠色,雕欄玉砌飛檐斗拱,古舊色調中自有一股雄渾氣魄。
不等夢準持鼓槌敲響樓前的“請戰鼓”,一位身着紫色貂裘的可人姑娘已自樓中走將出來,待站定後,先是向夢準彎腰拱了下手,然後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倒始終不曾言語。
夢準也不矯情,大步邁入九重樓內。
早就守在九重樓外百步遠的各路探子在夢準開始登高的時候,便大喊着“登樓咯,登樓咯”的聲響各自報信去了,此時的東海城,所有的高閣玉宇內全都堆滿了看官,所有人都很自然地“相敬如賓”起來,靜待這場千年難遇的大戰。
秦莫圖三人自然也在這羣人之中。
被夢準震得七竅流血的秦莫圖,不但沒有傷痛的跡象,這會兒反而覺得耳清目明,說不上來的通體舒暢。
依他的話講就是“得虧弄得我欲,仙欲,死,要不然定要找到那老頭兒,打他個屁滾尿流”!
而沈伴鳳也算是城府之人,被老者識破小計倆後便更加篤定對方的身份,也並未表現出絲毫不適,好似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憑沈伴鳳的身手和做派,找個觀賞角度最佳的地方自是不費吹灰之力。三人此時坐在九重樓對面的“觀潮閣”,這地方放在以前也是個千金難買的珍貴地所,能觀“東海潮”,最重要的是還能全覽“九重樓”,今天這麼一個隆重的日子,若不是沈伴鳳與這閣主施了點手段,花再多銀兩也是休想!
看到夢準進了樓,好似回覆如常的秦莫圖剝了個花生遞進葉飛魚的小嘴,輕輕擦拭掉後者眼角掛珠淚水,搖頭晃腦道:
“相公沒事,不哭不哭了,不過九重樓上那位紫衣美人兒生得可真是漂亮,當然還是沒有我家的飛魚和鳳兒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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