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飲霜聽過最好聽的笛聲,是玉龍第三國中游祖阿主的,最好聽的琴聲,便是構土西古的。而今聽得這綠衣女子的琴聲,不管是遊祖阿主,還是構土西古,都給比了下去。
這是林子的盡頭,餘暉落下,將那山石照得發亮,天地間的一切,在這春天裡,都透着勃勃生機。那綠衣女子的一襲衣衫,卻彷彿融於這大地上的一切綠色,她那玲瓏有致的身材,能令人生出無限遐想,絕世無雙的容顏,在落日的映照之下,更是美得令人窒息。
慕飲霜所見過的女子中,在容貌上能與這綠衣女子一較高下的,恐怕就只有傾雪了。
綠衣女子面帶微微笑容,天地間的一切,都因爲她而失去顏色。相比傾雪那種時而冷,時而熱的氣質,這綠衣女子就像是流淌着的溫柔的溪水。都說江南的女子溫柔如水,但與這綠衣女子相比,恐怕要遜色太多。
“閣下能聽懂我的琴聲?”綠衣女子就連聲音都透着一股溫柔,但臉上卻是有驚訝之色。
慕飲霜道:“以前粗學過音律一道,自然懂得一些!”
綠衣女子搖頭:“這不是普通琴音,其間蘊含些許規則,適才我見你身上連續出現無數種意境,伴隨着琴音而動,化作你本身的一種氣勢顯化出來,我自學琴以來,第一次遇上能明悟曲中真意的人!”
慕飲霜被人家這麼誇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趕緊轉移話題,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綠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天音閣涵漪!”
慕飲霜聞言,不由微微動容,天音閣與有情道一般,在修行界中是一處特殊之地,他們名列宗門排名前十,然而每一代的弟子都是隻有一個。當代宗主,名爲聽鬆,其修爲可與天玄真人比肩的人。
聽鬆有一弟子,名爲涵漪,在修行界的名聲雖不如雲初塵,但與三仙宗的紫韻並稱修行界內的兩朵奇花。這兩人一人傳承的是三仙宗自古傳下的太上忘情道,一人修的是天地間最爲簡單古樸,而又最神秘的音律之道。
慕飲霜沒有想到,這偏遠的邊區的森林中,會遇上其中的一個。
“原來是天音閣的涵漪仙子!”慕飲霜行了一個簡單的江湖之禮。涵漪微微一笑,道:“那閣下呢?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師兄?”
慕飲霜道:“崑崙派慕飲霜!”
涵漪點頭,她知道崑崙派中有一個修行界內的妖孽雲初塵,也知道傾雪,倒是慕飲霜在外沒有什麼名聲,她自然就沒有聽過。
“天音閣主修音律一道,莫非也對祖巫的傳承感興趣?”慕飲霜道。
涵漪不以爲忤,道:“對於我來說,萬物皆是有自己的聲音,一旦他們能發出不同的聲音,對於我來說,那就是道。不管是祖巫的道也好,還是妖族的道也罷!”
慕飲霜微露詫異之色,時下修行中人,皆是以降妖除魔爲己任,就連與他走得近的傾雪,多少都有些這種念想。天音閣傳承悠久,也同屬正道門派,但涵漪說出這樣的話,卻是與他的心意不謀而合,無形中生出了一種親近之感。
“涵漪仙子這話要是說給其他正道中弟子聽,估計會掀起一場風波!”慕飲霜並非說笑,這絕對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涵漪淺淺一笑,道:“能夠聽懂我琴音的人,定然是知曉大道無善惡,無正邪的。”
慕飲霜也是輕聲一笑,他平生從未有遇上哪一個女子,第一眼就能與她生出親近之感,這個涵漪,確實是第一個,這主要是他們有相同的理念想法。
諸子百家道家的《道經》中有云: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惡也。皆知善,斯不善矣。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形也。天下的一切,有美,那便有醜,有善,便有惡,有和無,就是一對平衡,就像是萬物運行之間的陰陽之分。
慕飲霜未有入修行界之前,對於諸子百家都通讀過,在凡塵俗世之中,那可以用來修身治國,而踏上修行之路後,那便是一道道大道希音,不斷在他腦海中傳響,是作爲他大道之上的鋪路石。這天地之間,正與邪,不過也是一個平衡罷了,沒有絕對的正,也沒有絕對的邪。
“涵漪仙子倒是自信!”慕飲霜答應一聲,走上前去,與涵漪同立巨石之上。當此之際,那太陽已經沒入山後,天地間已經暗下來。
“若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那我修的道豈不是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必要?”涵漪眼眉含笑,那勝雪的肌膚在昏暗的林間,亦是散發出淡淡銀光,她整個人都發着淡淡光輝,透着神聖的氣息。
慕飲霜知道,涵漪的修爲還要在他之上,如雲初塵那般,已經踏出一隻腳進入返虛之境,這等修爲的人,煉化天地元氣已經沒多大用處,他們要做的,就是感悟天大大道的本源,明悟萬物虛實運行之理,從而才能踏入返虛之境。
返虛之境,在修行界之中屬於第二大關卡,無數年來,修行界中踏入這個境界的生靈,一百個中沒有一個。在如今年輕一輩中,觸及這個領域的,也只有雲初塵、紫宸、寂苦大師等寥寥數人而已。
“天黑了,涵漪仙子不會去城中嗎?”慕飲霜問道。
涵漪道:“我輩修行中人,非是得找到一張牀才能休息,白晝與黑夜的交替,不過是時間向前而行的齒輪,你我,如今壽命悠長,若是每一個日夜都得分清的話,那太累了。天地之間,何處不是棲息之地?”
慕飲霜嘆息一聲,道:“擁有漫長的壽命又如何,對於一些人來說,壽命越是長,所要經歷的痛苦越是無盡,天地雖大,隨處可以棲息,但卻無一處是家!”
“家”,一個溫暖而樸素的名詞,造字的意義就是許多人被一種關係聯繫在一起,居於一處巢穴之下。而今慕飲霜已經是孤身一身,對於過往極爲留念的他,自然而然的生出了這種感慨。
涵漪修音律知道,一切聲音皆可成道,當下她聽到來自慕飲霜心裡那無盡的惆悵與痛苦,不知覺間,竟然受其情緒感染,整個人也是惆悵起來。她並不知道,今日她試着去傾聽一個男子的心聲,被他那種心境給浸染之後,將來的道路,出現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山,但是隻要她越過去,成就之大,天音閣前所未有。
“沒想到慕兄竟然是這麼有故事的人!”涵漪說話之時,宛如星辰一般燦爛的美眸盯着慕飲霜看,她似乎想要將慕飲霜給完全看透。
除卻靜羅和上官舞之外,慕飲霜從來沒有與任何一個女子這般近距離的四目相對,當下兩雙眼睛定格在一起,彷彿已是永恆。
過去良久,慕飲霜先回過神來,他麪皮一熱,不由退開幾步。倒是涵漪,卻是俏皮一笑,誰能想到,那個溫柔如水的女子,竟然會是這般大膽的存在。
三月之初,天色剛剛昏暗下來,一輪彎月早已爬上中空,林間被古樹遮住,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慕飲霜和涵漪走在裡面,不多時卻是來到了宋桓的那處木屋。
“慕兄適才才說沒有棲息之地,這走來便有了,看着樣子,主人不在家,但也我無妨,咱們就借他的屋子遮風避雨,想來他應該不會有什麼想法吧!”涵漪說道。
慕飲霜忽然發覺,所有女子的氣質,都不是她們真正的面目。這個溫柔似水的女子,做事風格,簡直與她的氣質天差地別。
慕飲霜回到她曾經住的那間屋子,不知道爲什麼,他一點都不喜歡熱鬧,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安靜下來的時候,便會想到許多。此時慕飲霜思慮的是,修行的目的是爲了什麼?難道只是爲了長生?
修行之路上,千千萬萬的的人在求長生,凡塵俗世之中,亦是如此。長生,一個誰都在追求的夢,在慕飲霜這裡,卻是似乎失去了意義。
“我的道在何方?我要走的道又是怎樣的一條道?”慕飲霜坐在木屋了,沉思了半個晚上,卻是越想越亂,越想越是心煩。他推開木屋,卻是見得涵漪坐在溪水邊上,潔白如玉的一雙腳泡在溪水裡,她美得就像是一個精靈一般。
慕飲霜心下的煩躁在一瞬間盡都沒有了,他看着前面的這幅美麗畫卷,心中祥和寧靜,體內的真元不運而自轉,一點點的領悟瞭然於心間。
“七道劍訣”,是一門極爲詭異而又神秘強大的劍訣,慕飲霜借凌皓嵐對七道的理解,來修行屬於自己的“七道劍訣”,人道之劍已經到了大成之境,然而其他的六道,卻是連小成都還算不上。進入納西古族的族地,他先後見過三尊真正的神祗,而非是天庭封的僞神。三多神一神具神魔兩面,遊祖阿主與構土西古則是完全美好的象徵。神道至嚴,這是凌皓嵐關於神道的理解。
如今慕飲霜已經沒有脫開這個領域,神道,代表的是一種規則,一種秩序,不管是三多神還是遊祖阿主和構土西古,他們都是世間生靈的守護者,是以有萬千生靈的信仰。既然這至嚴之道,就是規則與秩序,那麼以其衍化劍道,必然透發的也是端**正之氣。
慕飲霜明悟此劍,當下三多神、遊祖阿主、構土西古的形象再次從腦海中浮現,化作一道道線條一般的劍意,凝聚在他的指間。他輕輕一彈手指,神道之劍射向虛空,轟隆之聲傳來,虛空中頓時一陣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