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正站在原地。方纔說話的那一會功夫間,慕容非已經同突然從林中躥出的幾個人戰作一團,刀光劍影中,兵器相撞聲音不絕於耳。
看了一會,確認慕容非足以抵擋住那三四個人的圍攻之後,姬容便微微眯眼,轉而注意前來行刺幾人的手上路數。
簡單,直接……看了一會,姬容心頭微動:這功夫不像是江湖武功,倒狠厲實用的跟軍隊裡面出來的一樣。
那麼,會是哪一方的人?姬容暗自想着。依他的身份,碰見刺客根本不值得奇怪——總有些人日日夜夜的巴不得他能早些一命嗚呼——但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碰見刺客,卻耐人尋味了。
首先是他來紫榆山莊的事情本就絕少人知道;其次是在離開紫榆山莊時,他還臨時改變主意步行,而知道他改變主意的,只有那幾個跟來的侍衛以及……
就在姬容思索的當口,場中形勢再生變化!
身處半空,慕容非被三個黑巾覆面的青年男子圍在中間;同一時間,三把樣式一摸一樣的朴刀兩前一後直朝慕容非砍去!持劍盪開前方兩柄直刺胸口咽喉的朴刀,再借劍身傳來的力道擰腰反身擋住最後一刀,但也正是這時,一道冷光宛如毒蛇,無聲息的潛到慕容非後心處。
慕容非的劍,依舊和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刀膠着着;慕容非的眼睛,也只關注方纔那兩個遞刀的黑衣人。
正對慕容非後心的朴刀,更近了。
從沉思中醒來的姬容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雙手攏於袖中,姬容不聲不響的提起內力聚於雙掌,卻並無出手打算。
泛着冷光的朴刀到了慕容非的後心,持刀的黑衣人甚至能看見刀尖在衣物上戳出的淺淺凹痕。
就快了。黑衣人想着,他的眼底,終於忍不住泛起一絲喜悅以及得意。
其他三個黑衣人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景,沒有絲毫猶豫,他們幾乎同時把留下保命的三分內力全數灌注在刀上,剎那間,四把朴刀自前後左右砍向慕容非,圍成絕殺之局!
依舊站在一旁,姬容注視眼前局勢,眼底只帶着慣常的冷靜。
四把朴刀攜着勁風撲向慕容非,最近的一把已經割開慕容非的衣服,並在慕容非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痕跡。
觸到皮膚上的刀鋒是冰涼的,這份熟悉的冰涼使慕容非臉上掠過了一絲笑意,很淺,轉瞬即逝。
四個圍着慕容非的黑衣人並沒有看見慕容非面上的這縷淺笑,但他們看見了淺笑之後的東西——一柄明晃晃的水樣長劍。
一柄明晃晃的,穿透人心的水樣長劍。
長劍是從慕容非腰間拔出來的,用的是左手。鮮少有人知道,慕容非左右手都可用劍;而在這鮮少的人之中,不止知道慕容非左手能用劍,並且知道他左手比右手快很多的,都已經被請去和閻王喝茶了——一如此刻,在他身後持着刀的黑衣人。
黑衣人依舊保持着持刀遞送的姿勢,只是再沒有力氣將刀子往前遞哪怕一毫釐的距離——那柄薄薄的長劍,準確的刺入他的胸口,割斷他的心脈。
突如其來的反擊讓其他三個黑衣人或多或少的有了些僵直走神,但剛剛割斷一人心脈的慕容非卻沒有半分停歇,飛快的拔出長劍,慕容非手腕一轉,橫過長劍,順勢劃過左邊一人的咽喉。
亮盈盈的水光一閃而過,左邊黑衣人的脖頸中,血線隱約而現。
退,飛快的退。
自走神中醒來的剩餘兩個黑衣人見慕容非短短時間便殺了兩人,早已膽寒,再顧不得擊殺慕容非,轉身匆忙逃離。
此時方纔自半空落下,慕容非看着分兩邊逃竄的黑衣人,彎了彎脣角,擡手就擲出一柄長劍,自背後射入其中一個人的胸口,旋即再足尖輕點,幾步趕上最後一個黑衣人,不費多少功夫便拿下了對方……當然,這中間所用的手段就不是那麼溫柔了。
倏然而至的戰鬥至此結束。這一場戰鬥時間並不算太短,但勝負卻在雀起鶻落之間有了定論。
制住了人,慕容非並沒有立刻把人帶着回去見姬容,而是自己先問了幾句,這才神色微沉的轉回身來到姬容旁邊。
“肩膀怎麼樣了?”見慕容非回來,姬容率先開口。
正準備開口和姬容報告的慕容非沒有預想到姬容竟然會這麼問,一時有些怔住,但轉瞬便明白對方定是從剛纔打鬥中看出了什麼。
方纔……飛快的回憶了一遍方纔的情景,慕容非確信自己只在一開始用左手反手刺人的時候停了那麼一瞬。
只有一瞬……眼力確實老辣。這麼想着,慕容非雖還是覺得對方這麼問有些怪異,但已然露出的微笑,帶着些感激的:“謝殿下關心,小人無礙。”
姬容點了點頭,他本待就此打住話題,但看着慕容非,不知怎麼的話便接了下去:“回去找樑大夫看看,要什麼東西自己去庫房提。”
話剛出口,姬容便有了些後悔,不由微皺起眉。
至於慕容非,耳聽着姬容的這一席話,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便心頭暗喜——自然,他面上只是越發的恭敬和感激。
“殿下。”姬容的問話終了,慕容非便開始說正事,“小人方纔問了幾句,對方言辭閃爍,說出的東西有一半以上是假,只有口音大概做不了假。”
散去始終聚在雙掌上的內力,姬容微微點頭:“口音是哪兒的?”
“葉國那頭的。”慕容非低聲說。
姬容臉色微沉。
“還有……”慕容非有些踟躕。
“還有什麼?”姬容開口問。
“還有其中一個人的路數,我看着有點像是……”稍頓一下,慕容非低聲道,“赫連皓的。”
眸子在一瞬間轉厲,旋即又淡去,姬容沉吟片刻,問道:“你確定?”
捉摸着姬容的心思,慕容非想了想,斟酌詞句道:“小人之前也只過一次赫連皓出手,卻無法肯定,只是隱約覺得相似。”
姬容沒有再說話。
能恰好堵在他臨時選擇的路上,又有葉國口音,招式間還隱約有赫連皓的影子……事情其實已經大致明瞭了:要麼有人想陷害姬振羽,要麼……
就是姬振羽做的。
會是哪一種?
靜靜站了一會,姬容沒有再深想下去,只閉了閉眼,對慕容非道:“回去吧。”
慕容非應是。
紫榆山莊雖在城外,距離城內卻並不算遠,加之兩人腳程又快,故而大概一個多時辰後,姬容和慕容非便回到了綠蕪別院。
從綠蕪別院中出來迎接的是付冬晟。
“殿下。”快步走到姬容面前,付冬晟先行了一禮,便急急說道,“帝都有人過來了!”
“是誰?”腳步大小沒有絲毫變化,彷彿只是聽見最平常的問候,姬容一面穩穩的向內走去,一面問道。
“巡察使裴青。”感染了姬容的鎮定,付冬晟也隨之冷靜。
點點頭,姬容又問:“人在哪裡?有沒有說來做什麼?”
“正在前廳等候殿下,沒有說來做什麼,只是……”付冬晟稍停一下,隨即壓低了聲音,“只是來的時候,裴大人的車駕被刺客襲擊,險些傷着了。”
姬容腳步略緩:“人抓到了沒有?”
“抓到了。”付冬晟點頭,“正在地牢裡用刑,說是……”
“說是什麼?”聽出了付冬晟話裡的遲疑,姬容停下腳步,沉聲問。
“說是姬振羽指使的。”付冬晟垂下了頭。
姬容沒有再說話。
站在姬容身後的慕容非看見對方垂在身側的手輕微顫了一下,極輕微的。
靜默並沒有保持多久,不過幾息的功夫,姬容便再次邁開腳步,邊走邊說:“把人看好了,再問。還有,”微停一下,姬容道,“不準其他人見他,包括那位被行刺的裴大人。”
已經差不多走到前廳了,付冬晟也不多話,只乾脆利落的點頭應道是。
前廳就在眼前,沒有再說什麼,姬容擺擺手示意付冬晟退下,自己則邁步跨入前廳。
綠蕪別院的前廳較之帝都的標準來說十分簡單,並無太多花樣,只有些須必備的東西和裝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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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主位的左手下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中年蓄着長髯,神色嚴肅,正自翻看着什麼東西。
姬容將腳步放得重了些。
驀然清醒,中年擡頭看見姬容,連忙肅容起身:“下官裴青見過殿下,殿下千歲!”
“裴大人客氣了。”這麼說着,姬容走到主位,隨即伸手虛引,讓對方坐下。
又一次行了禮,裴青這才端正坐下。
下人自偏廳而出,重新上茶。
端着茶杯啜了一口,姬容問:“不知裴大人此次前來有何要事?”
聽見姬容的問題,裴青嚴肅的臉上有了些許的笑意:“是這樣的。殿下在瀾東所做的一系列成績聖上都知道了,十分高興,所以特地吩咐小人日夜兼程,來瀾東褒獎以及幫助殿下。”
褒獎已經幫助?姬容未置可否,只道:“幸苦裴大人了。”
“殿下說笑了,”裴青嘴裡說着‘說笑’,面上卻沒有半分笑意,“爲國分憂乃我輩職責,瀾東爲我國疆域,卻久不服管束,此時有機會收回,裴青只有欣喜的份,哪有什麼辛苦可言?”
對任何一個英明的統治者而言,有一種人不會討厭——至少不應該討厭——如裴青這般雖有些迂腐,卻忠心爲國的。
姬容的神色緩了些:“裴大人所言極是。”
臉上露出極短暫的笑容,裴青隨即道:“不過雖說瀾東勢力已經有所收斂,但依下官一路看來,百姓生活卻依舊艱辛……只怕殿下還需要在這方面多花精力纔是。”
姬容微微點頭。
裴青繼續往下說:“還有,下官來到時候曾遇刺客襲擊,幸得付將軍及時趕到擒住對方,這才倖免於難……不知眼下可否問出些什麼了?”
姬容神色不動:“裴大人且寬心,本王會給大人一個交代的。”
聽見姬容的話,裴青微有錯愣。沉吟片刻,他道:“下官曾學習過炎葉二國語言……如果沒有聽錯,那刺客是葉國來的吧?”
姬容眉心微微隆起。
“下官還聽說從前的八皇子,現在的叛徒姬振羽也在瀾東?”彷彿沒有看見姬容的表情,裴青繼續沉聲道。
“裴大人想說什麼?”姬容眼神沉了沉。
裴青看了姬容一會,突然站起對姬容拱手:“不知殿下可聽過一句話?”
“裴大人但說無妨。”姬容語氣平靜。
“古語有言‘仁不行商,慈不掌兵’。”裴青說道,“還望殿下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姬容臉色有些沉。
站在姬容身旁的慕容非瞧一眼神色嚴肅的裴青,又瞅了一眼姬容,在心中暗自歎服。
“裴大人說完了?”片刻,姬容開口。
多少還是能看眼色,裴青也不再糾纏方纔的事,只道:“說完了,不過聖上還吩咐我告訴殿下一件事。”
“裴大人請說。”眉間鬆隆了些,姬容道。
裴青彷彿在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着:“瑾王殿下已於上月十五納李氏、杜氏爲側妃,翌日同遊嵐湖,琴瑟和諧,舉案齊眉。”
前廳倏然靜寂下來。
站在姬容身旁的慕容非下意識的看向姬容,卻什麼都沒有看見——姬容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而在這的下一刻,慕容非聽見了姬容的聲音:“裴大人還有事嗎?”
依舊懵然不覺,裴青彎腰道:“下官無事。”
點了點頭,姬容道:“下去吧。”
“是。”再彎了彎腰,裴青低着頭退出了前廳。
依舊坐在椅子上,姬容靠着椅背休息一會,方纔開口:“走吧。”
聽着那彷彿暗啞了些的聲音,慕容非垂頭應是,卻半晌不見姬容起身。
微微擡起頭,他看向姬容,只見對方用手支着額,半邊臉藏在陰影之中,晃然間竟似有幾分說不出的脆弱。
兄弟和情人同時的背叛……是麼?
慕容非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