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居住

最先走出的,依舊是那村長陸長天,面上平靜如水,手柱木杖,顫顫巍巍而行。

慧海老僧緊隨其後,表情凝重。

明心見到師父,心中喜悅,登的一下拔地而起。若不是有旁人在,只怕是要撲上去擁抱一番了。

陸長天慢步走到陸二虎面前,平淡說道:“小崽子,你和我即刻下山去,找幾個人,運幾根木頭上來,在那懸崖邊上再搭建一座木屋來。”

“搭建木屋?誰要住在這裡?”陸二虎眼光環繞四周,疑惑道:“這幾個和尚?”

“屁股又癢了?”陸長天不動聲色的將手中木杖輕輕擡起,瞬間威儀十足。

“別….別…..”陸二虎急急擺手,道:“我不問了,我不問了。現在我就下山去,天黑之前那木屋就能搭好。”

他顧不上屁股傳來的疼痛,急急忙忙的向山下走去。陸長天背對衆人,沒打招呼,也隨着陸二虎下了山去。

明心見陸長天的身影消失在平臺之上,這纔像只小雀般一頭扎進慧海老僧的懷裡。慧海老僧目視遠方,輕輕撫着明心的腦袋,明心感到十分受用,過了一陣,他小聲問道:“師傅我們是要住在這裡嗎?”

其他三人雖未說話,眼光卻也匯聚到了慧海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慧海老僧將目光收回,緩緩道:“還記得爲師曾對你說過的話麼,你雖與我佛有緣,卻終究不是我佛門中人。總有一日,終須一別。恐怕今日,就是那分別之時。”

明心聽後,眼圈微紅,雙脣緊閉,一言不發。只是雙手將慧海抱的更緊了些。一旁的明理焦急道:“師傅這....這.....”話未說完,就被慧海揮手打斷,他眼掃衆人,最終又落到明心身上,像是對明心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喃喃道來:“人生一世,紅塵加身。七情六慾,生死離別,終須一一體驗,你我雖修行佛法,靜心明身。卻也沒有修得那大逍遙,大自在。芸芸衆生,這世間又有幾人真正的隨心所欲,逍遙自在。到頭來,終是爲了那心中所望而活。”

明心道:“我留下來是因爲師傅那個約定嗎?”

慧海道:“是也不是,不是也是。世間因果冥冥之中早已註定。時候到了,你自會知曉。長天兄脾氣雖是壞了點,卻也不失爲磊落之人。他通讀百家書,知萬般事。你在這裡並非是件壞事。他會教你讀書寫字,也會教你人情世故。這裡只是你的另一場機緣罷了。”

明心鬆開慧海,站在一旁低頭不語。偶爾間肩頭聳動,細細傾聽,會聽見極小的啜泣之聲。明理不忍,想要上前安撫這最小的師弟。一旁的明智拉住他,輕輕搖了搖頭。明理不解,明智輕聲道了句“心結自解。”明理聽後長嘆一聲,不再上前一步。

山風吹來,將衆人的衣襟吹的飄搖擺動。平臺之上,那小小的身影顯得孤獨寂寥。

他有疑問,有不捨,也有着不情願。他很想告訴師傅他不要留在這裡,他不喜歡,可師傅的那番話,雖然他聽得懵懵懂懂。卻在心裡紮了根。他懂得師傅希望他留下來。這一次他出奇的沒有由着自己的性子亂來。當他擡起頭時。掛着兩道淚痕的幼稚臉蛋上神情莊重。

“師傅,我懂了。”

這一刻,他似乎成長了許多。

日落西山,餘暉生爍。

陸二虎帶着十幾個壯漢將那一根根木頭運上山來。接着便有人用工具將這些木頭鋸、錐、鑿、鑽。動作快而穩,忙而不亂。一會兒功夫,便將這些木頭做成所需的樣式。陸二虎見日色未盡。不由得意起來。他四下張望,欲要找人炫耀一番,這才發現。那五名僧人只剩其一。陸二虎見明心蹲在地上,雙手托腮。無精打采。於是便上前問道:“小娃子,你師傅師兄他們呢?”

明心悵然若失,低落道:“他們走了。”

“走了?出村子了?”

“嗯”

“他們將你一個人扔在這了。”

明心神情更加黯然,幾乎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後,便將頭埋在了雙腿之間。陸二虎以爲他在哭泣,一時間也不知要怎麼安慰。思前想後,突然間將他抓起,放在肩膀上。朗聲道:

“男子漢頂天立地,怎能因這點小事情哭泣。走!看你二虎哥幫你把房子搭的結結實實!”

說罷便大步走出,豈料剛踏出一步,便因步伐太大扯到了屁股上的傷。疼的他“嘶”的一聲吸了一口涼氣。隨即又站住不動。

明心本是在想些事情,這一抓,着實嚇了他一跳。他正要掙扎着下來。又聽到二虎的安慰。心頭一暖,動作便小了許多,緊接着又聽到他的痛叫聲。明心雖看不見他的樣貌,心裡也能猜想到他齜牙咧嘴的樣子。於是便放棄掙扎,乖乖的坐在他的肩頭之上。

陸二虎發覺明心不再掙扎,站在原地,嘿嘿笑道:“咱們不過去了。就站在這看着他們搭。”

那十幾個壯漢將木頭造好之後,通通站在一旁。

那陸長天從人羣中緩緩而出,來到懸崖邊上,擡頭望月,若有所思。接着又退回幾步。在兩丈見方內來回踱步。口中唸唸有詞。聲音緩慢低沉。傳到明心這裡,偶爾能聽見幾個苦澀難懂的字音外,其餘一概不明。於是開口問道:“他這是在做什麼?”

陸二虎答道:“老頭是在選搭房子的位置。這是我們這裡的傳統,每搭一座房子都要進行這樣的儀式。老頭告訴我們,這是在祭山神,保佑平安的。”

陸長天步伐看似蹣跚,凌亂不堪。下腳時卻給人感覺穩若磐石,渾然天成。細細看來,整個人隱隱間似乎融入了天地之中。每一步都奧妙無窮。

一炷香的時間後,陸長天才停下腳步。他擦拭額頭的細汗後,沉聲說道:“拿墨石來。”

一旁的壯漢立即遞上一根筆狀的漆黑石頭。陸長天接過後雙眉緊蹙,面色凝重。兩個呼吸後,他才俯下身子,在跺過步的地上緩而穩的,畫上了,長長的一筆。

風起!

那山風來勢迅猛,吹的衣襟獵獵作響。隨着陸長天筆不離地,沿着之前的筆跡作勢一挑,大風急變狂風。猛烈的呼嘯之聲吹的人耳隱隱作痛。坐在陸二虎肩頭的明心更是重心不穩,搖搖欲墜。好在陸二虎及時將他放下。將他的右手牢牢牽住。生怕被這急風吹走。

陸長天卻是在風中紋絲不動。他眼閃精光,鬚髮倒飛。衣衫舞動。遠遠望去,好似那天將下凡一般。神威十足。手中的墨石陡然一轉,下筆有神,一鼓作氣。地上的痕跡百轉千折。片刻之後,一個繁瑣複雜的圖案隱隱而出。陸長天將手中墨石猛然一收。霎那間,黑雲涌動,直蓋日光。眨眼功夫,竟是一片漆黑。莫說不遠處的陸長天,就連身旁的陸二虎,明心都瞧不見絲毫。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而剛剛的狂風,卻是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二虎哥,這也是你們村子的傳統嗎?”

明心心中驚駭到了極點。這等異象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輕輕向下拽了拽陸二虎的手,這才發現,陸二虎的手心中竟是冷汗一片。而且微微的打着哆嗦。

“這哪是什麼傳統。我滴媽呀。這老頭究竟在做些什麼。太駭人了。”

陸二虎的語氣中透露着些許恐懼。想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匪夷所思的景象。

黑暗之中,鳥未叫,蟲不鳴。就連衆人的呼吸聲也聽不到一絲。也不知過了多久,這黑雲仍未散去。明心又驚又怕。也不知用和言語來表述心中所想。只得用力抓住陸二虎的手。

而在這時,整座涿光山,似乎那麼輕微的,搖晃了一下。

山中深處,也似乎傳來那麼一聲低沉的,充滿不甘的,嘶吼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