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機鋒

很早的時候林逸就知道,這個世上沒有白佔的便宜,也沒有白吃的午餐,還有,這個世上沒有誰是比你笨的。當你以爲就要佔到大便宜時,不妨想一想,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機巧。

此刻,就是這樣。

張師傅歲數比林逸大,思想卻比林逸單純的多,所以他纔會厚着臉皮插一腿,想要分一杯羹,最後卻被大嬸的“神邏輯”,給鞭笞的體無完膚,偌大年紀差點晚節不保。

林逸就早料到,八十萬收全這些藏書,那是多麼奢侈的想法---其中必有蹊蹺。

現在蹊蹺出來了,大嬸要自己必須回答三個問題,只有回答對了,才能實現八十萬一槍打這些藏書的願望,若不然……林逸看了看那敞開着的大門,估計從哪裡進來,就要從哪裡出去了。

“大嬸,是什麼問題,您儘管問,我會認真回答的。”林逸說道。

大嬸笑了笑,說:“其實問題很簡單,第一,你爲什麼要藏書?”

爲什麼要藏書?

的確,這個問題是夠簡單的,可是深追究起來,最簡單的問題也最難回答。

林逸回憶起自己開始藏書的經過,一開始的時候只是喜歡,喜歡收藏一些自己喜歡的書籍,然後發現,在淘書的過程中竟然還可以撿漏,甚至可以從貧窮變爲富有。但那時候的自己像書販多過像藏家。是啊,食不果腹,生存和溫飽纔是第一,誰又會去想着做什麼大收藏家。

然後呢,自己有了錢,並且在淘書撿漏的過程中越來越富有,真的驗證了“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個說法。那時候的自己纔開始萌芽成爲藏家。

直到現在,自己還只是一個四品藏家,距離大藏家的距離還有很大的距離,按照徐浩明大佬的話來說,九品藏家那纔是王,那纔是藏家中的藏家。

所以現在的自己,正在有意識地朝着這個目標前進,不斷地豐富自己的藏品,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實力。

回過頭來,還是這個很簡單的問題,爲什麼要藏書?難道說爲了實現自己成爲大收藏家的夢想?

亦或者是因爲喜歡,所以收藏?

略微思忖了一下,林逸說道:“因爲書太多了,所以要收藏!”

咳咳!旁邊聽到這個狗-屁不通理由的張師傅差點咳嗽死。雖然他不怎麼聰明,卻也知道這樣的回答太笨了!什麼叫“因爲書太多,所以才收藏”,這不是廢話嗎。這個小夥子看起來蠻機靈的,怎麼會在這麼簡單的問題上拋錨呢?唉,腦袋進水不好治啊,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以後可就難遇到咯。

此刻,張師傅已經下意識地判了林逸“死刑”,認爲他這個回答,簡直失敗之極。

林逸卻似乎沒有半點回答失敗的覺悟,他繼續說道:“一開始的時候,我買書只是爲了讀,爲了看:可是漸漸地,書越買越多,我根本就來不及也沒時間去看,這時候怎麼辦,只好把那些多的還沒看的書收藏起來,等待有時間的時候把它們看完。隨着買書的嗜好越來越強烈,我買書的心理也發生了變異,開始又挑選地進行收藏,因爲我知道了很多舊書的價值,比如說一本不起眼的地攤上1.5元就可以買到的《現代小說技巧初探》,拿到網上竟然可以賣到一兩百元,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淘書也能賺錢。”

“賺了錢怎麼辦?作爲愛書的我,當然是繼續淘書,繼續以藏以藏,把自己喜歡的書統統收藏起來,從現代版本的書,到民國版本的,從民國新文學,到清刻本,石印本,再到明版本,宋元版本……我的書越藏越多,我藏書的質量越來越高,藏書的數量也越來越多---所以,當我回頭問自己爲什麼要藏書的時候,我才發現從原點開始,最初的原因就是---書太多!書太多,捨不得扔掉丟掉,那麼怎麼辦?只好細細地收藏!這,就是我的回答。”林逸說完,用真誠地目光看着那位大嬸,等待她的判定。

大嬸笑了,說:“年輕人的腦筋就是轉的快,給出的回答也一套一套的,讓我聽不明白,不過沒關係,蔣教授已經給了答案,而那個答案和你的回答基本上---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這次輪到張師傅驚訝了,他又不是沒上過學沒做過學問,林逸那麼土鱉的回答怎麼能對上號呢?難道說這裡有啥貓膩?可是怎麼看都不像啊。

張師傅驚訝完畢,就又開始琢磨林逸這番話,一開始還覺得沒什麼,實在是簡單到離譜,然後再琢磨,越琢磨越覺得有味道,再對比一下自己,他竟然有一種明悟的感覺---

是啊,爲什麼要藏書?書太多!簡直像極了佛說中的“打機鋒”。

就在張師傅還在瞎琢磨的時候,那大嬸就又問了林逸第二個問題:“你準備藏多少書?”

張師傅一愣,這個問題太滑稽了,還用問嗎,藏書當然是越多越好,難道說還有藏書家怕自家書多,沒地方放嗎?

就在張師傅狐疑的時候,林逸回答了:“一本!我只準藏一本書。”

張師傅頭暈,一本個頭啊,既然你要藏一本書,還花八十萬買這麼多書幹嗎?那不是扯蛋嘛。

就在張師傅暗自嘀咕的時候,林逸說了:“最爲一個藏家,作爲一個愛書之人,一直都在尋找自己最喜歡的那本書。當看到一本書而得不到的時候,那種心中難受像被貓撓的感覺,是無法形容的。輾轉反側,非要想方設法弄到手不可。可是當你真的把那本書買了下來,捧在手裡自以爲已經找到世間最好的書時,卻忽然發現,又有一本更好的出現在你的眼簾---所以,你就會再次寄託期望,再次輾轉反側,再次夜不能寐……”

“最終你也許纔會知道,你最喜歡的書永遠不會出現在你的手裡,不會收藏在你的書架上,只會在別人的手裡,別的書架上誘惑着你---一句話,只有得不到的,才永遠是最好的!所以我只準備收藏一本書,一本我最喜歡,卻永遠都得不到的書……”

聽完林逸這番回答,那位大嬸就又笑了,不用說,林逸的回答和她手中掌握的答案一模一樣。

這次,張師傅不是蛋疼了,而是聽到了蛋碎的聲音。爲什麼?爲什麼這樣的回答也可以過關,爲什麼這樣的回答如此古怪?是我太笨了,還是領悟不到---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張師傅滿肚子牢騷。

“好了,第三個問題---”大嬸忽然說道,用她那看似鄉下愚婦的目光看着林逸,說:“當你老了的時候,怎麼處理這些藏書?”

對於這個問題,張師傅立馬就想到答案,那還用說,標準答案一定是:向這位“散書”的老教授學習,用便宜到死的八十萬,把這些書賣掉;當然,賣掉之前也要問那個走了狗-屎運的傢伙三個問題。

“這絕對是標準答案。”張師傅肯定地說,如果不是的話我就跳秦淮河!

林逸想了想,就撓頭說:“對不起,我不知道。”然後就沒了聲音。

完了嗎?張師傅一愣,還以爲林逸一定會像剛纔那樣,說完一句話,再解釋一大通,可是他豎起耳朵等了大半天,也沒動靜。

這算不算回答?簡直就是舉手投降啊。

多麼簡單的標準答案竟然不知道照抄,這林逸有毛病吧!張師傅深感意外。

不過讓張師傅更加意外的卻是---

大嬸:“好了,你過關了,第三道題你也回答正確!”

張師傅一聽這話,立馬頭暈眼花,怎麼會又對了?不可能啊,這不是標準答案,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回答。

這時候大嬸解開了張師傅的疑問,“蔣教授告訴我,這第三個問題是最難的,不管是誰,只要回答說到時候也用八十萬賣掉,一定不要信他,也絕不能把書賣給對方,因爲對方一定是工於心計的僞君子;再說了,一個人怎麼能斷定以後的事情呢,何況關係到這麼多的書……總之教授說了,能夠回答出答案的人,不是在說謊,就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人,他的藏書絕不能交給這樣的人!”

林逸明白了。

張師傅也明白了。

林逸明白自己僥倖逃過一劫。這是個多麼深的陷阱,明明有了答案,自己卻沒去用,而是跟着自己的心走,按照自己的真實想法去說去做,終於過了關。

張師傅明白了,不是自己歲數大了,也不是自己唸書太少,更不是自己經驗不足八十歲老翁倒繃孩兒,比不過林逸,逼得要去跳秦淮河,而是因爲自己太貪心了!

貪心的人是永遠走不遠的,因爲他揹負的東西太多也太重了。就像此刻,張師傅唏噓地望一眼這滿屋子的線裝書,滿屋子的珍本古籍,原本想要大豐收,大撿漏,到最後,卻沒一本是自己的。

因爲,自己沒那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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