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記起來了,前不久自己被一大幫記者騷擾,其中就有一名自稱叫“姜立夫”的,是“大河報社”的特約編輯,聽說還是電臺名人。
可惜,林逸對這方面不太關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路。爲了避免麻煩,就說日後自己會主動找他接受採訪。
這些原本只是一些客套話,林逸也沒打算真的聯繫他,沒想到對方竟然當真,現在還主動找來,想一想,自己也的確是挺那個啥的。
說的再直白點,是自己先戲弄人家的,怪不得人家會這樣做。
林逸心中歉然,臉上就露出不好意思來。
“怎麼樣,林逸先生,現在你認識我了吧?”姜立夫笑眯眯地問道。
林逸點點頭,“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姜立夫就灑脫地聳聳肩,說:“我去了你的公司,沒想到……”欲言又止。
林逸接過話頭:“沒想到我會被開除。”
“確實如此。所以我就解散了採訪團隊,一個人琢磨像你這樣喜歡淘舊書的人,離開公司會去哪兒……很快我就想到了這裡,很幸運地,被我猜對了。”
“你厲害,這麼準都可以去買彩-票了。”
姜立夫笑笑,說:“好了,不和林先生開玩笑了---這本書送給你吧,權當是我給你賠罪。”說着就將包裝好的那本書遞給了林逸。
林逸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水仙辭》那本書,就謝絕道:“大可不必,這本書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姜立夫不禁對林逸高看一眼,作爲記者他接觸過很多愛書之人,很多人遇到心愛的書有時候就會忘乎所以,能像林逸這般懂得分寸的人真的很少。
“林先生不要客氣,這本書本來就是你的,是我要與你開個玩笑,纔買下的……難道林逸還在生我的氣?”姜立夫露出真誠的笑容。
林逸見此,也就不好意思再拒絕,接過那本書說:“那麼好吧,多謝了。至於這買書的錢……”
姜立夫哈哈一笑,“兩百而已,就當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林逸笑道:“那可不是兩百,《水仙辭》在藏家手裡可是2000。”
姜立夫就道:“那更好,我借花獻佛,你就先欠我一個人情吧。”
林逸笑笑:“直說,你爲什麼要採訪我?”也不跟這位姜記者繞圈子了。
姜立夫看了林逸一眼,“難道你不知道嗎,現在的你已經榮升爲最年輕的四品玩家---所以我對你充滿了好奇。”
又升級了,他怎麼知道?
林逸一驚,看着他,疑惑道:“你也是玩書的?”
姜立夫呵呵一笑,“慚愧,只是涉獵這個圈子,卻不是專業玩家。”
這句話林逸信了,畢竟人家有正當的職業,
林逸又道:“可我總覺得你很神秘。”
姜立夫就笑問:“難道林先生不看電視,不讀報紙?”那意思是說我這麼紅,你竟然不認識我。
林逸老臉一紅,說:“我只喜歡讀書,電視很少看。”
“怪不得呢,很多人都認識我,唯有林先生對我視若無睹。”姜立夫自嘲地笑笑,又說:“其實我最近在報紙上開了一個書話專欄,希望能夠找到幾位資深的淘書客,講一下他們的故事。”
“你不會是讓我講故事吧,‘資深’兩個字我可擔當不起。”林逸實在不願意出這種無謂的風頭。
姜立夫似乎看穿了他心思,臉色一正,說道:“從京城,到金陵,南北玩書的大佬多不勝數,偏偏我們中原卻沒幾個能夠出頭露臉與之爭鋒的,林先生,你是第一個---”
林逸苦笑,自己只不過是去舊書攤淘淘舊書,何時變得這麼偉大了。
“姜兄,我有些搞不明白,像您這麼有名氣的記者,大可以去做其它欄目的採訪,又何必執着於舊書呢?”林逸改變話題。
姜立夫笑了,“林兄弟,那就耽誤你一會兒時間,聽我講一講這裡面的原因。”
略微沉思一下,姜立夫就講了起來---
“話說四十多年前,我家裡有數百冊書。在那一窮二白的小山村裡,我家算得上書香門第了。儘管書籍在那個年代不受追捧,但一本本或厚或薄、或大或小的書,卻被保存得完好無缺。這應歸功於我的爺爺。據爺爺說,這些書,大都是解放前購置的,早已絕版,有價無市。
那些年,村裡隔三差五‘清毒草’。我們家理所當然成了‘重點關注對象’。爲了護佑這份不可複製的珍貴財產,爺爺時時提心吊膽,絞盡腦汁藏書護書。或把書藏在紅薯窖裡,或藏在驢圈裡,或擱在屋檐上,或在茅房的牆上鑿個‘藏書洞’,或者乾脆把書背到山裡挖個坑埋了,終於使書們倖免於難,渡過了劫難。
無數個深夜,爺爺將大門拴上,屋門關緊,窗子堵了,點亮那盞昏黃的油燈,教我們讀書識字。爲了保險起見,讀書的聲音必須小之又小,每晚必須有一人值班。所謂值班,就是在院子裡放哨,防止外人窺視竊聽,一旦被‘揪辮子’,那可不得了。幸運的是,我們的保密工作萬無一失,從未被發覺。
改革開放之後,一冊冊塵封的書籍堂而皇之地從地底下鑽出來重見天日了。在爺爺的教導下,爸爸、叔叔、四個姑姑,還有矮小瘦弱的我,開始光明正大地接觸這些古樸厚重的書了。《西遊記》《三言兩拍》、《三俠五義》《大八義》《包公案》《岳飛傳》《三字經》《百家姓》……祖孫三代人,圍着那架土裡土氣的書架,拼命吸吮知識的雨露,一個又一個生動的故事,一句又一句頓挫的句子,滋養着我們的心靈,充實着我們的生活,生活雖拮据,精氣神卻很高。
此後數年,隨着工作生活的不斷變化,我和家人都有一份共同的感覺,書架上的書越來越多了,而書卻讀得越來越少了。以前,有事沒事就站在書架前,端詳着他們,撫摸着他們,虔誠地翻閱着他們,從他們身上吸取知識的力量,向他們請教人生的困惑,像是面對摯誠的朋友,彼此間進行着無聲的交流。可現在呢,書架越來越高檔,書的種類越來越繁多,而書卻成了一種擺設,成了裝點門面的普通物品,成了引以炫耀的一般物質。特別是那些家傳的舊書,儘管沒有將之丟棄,也在高大上的書架上給了他們一席之地,可他們卻像一個個沉睡的智者,不知何時才能將之喚醒。
清明時節,我和長輩們聚在一起,祭奠爺爺,將自己的這份困惑告知了他們,沒想到他們竟然與我有着相同的思考。爲此,我深思熟慮後纔打算開闢一個專欄,專門講書話,講舊書收藏,將曾經那份純粹的讀書氛圍重新營造起來,讓濃濃的書香浸潤庭院,浸潤心田,浸潤人生……”
聽完姜立夫的這些話,林逸愣住了。因爲從這些話裡,林逸清楚地看到了一個酷愛讀書的真正讀書人。甚至林逸還有一些汗顏,自己藏書雖多,又真正看過的有多少?很多不也是擺在架子上充門面,做擺設嗎?
“所以林先生,你現在明白了吧,我爲什麼要找你,爲什麼要開闢這樣一個專欄……隨着電視,電腦,手機這些媒體的崛起,書籍文化,紙文化,以及它們承載着的文字已經漸漸沒落,人們寧可拿着手機看書,也不願意再捧着書本去讀,人們寧願用電腦打字,用手機打字,也不願意再提筆寫字。老祖宗留給我們的很多寶貴知識,都是蘊藏在舊書中,蘊藏在中國古老的字裡行間;我們如果不努力去開採,去挖掘,這些寶貝必將流失,到時候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這些珍本,還有珍本中承載的無價知識。”
姜立夫說完這些,就用眼睛看着林逸,等着他作出答覆。
林逸心思起伏,不知道該如何答覆對方。沒錯,貌似做個採訪真的很簡單,也是在做一件公益性的活動,可是林逸卻知道這裡面的“水深”,尤其像這種名記者的專欄,如果參與進去,就別想輕易出來。再說了,像這樣一個能捧紅人的書話專欄,一定有很多人擠破頭皮想要擠進去,自己年紀輕輕就被擡這麼高,讓那些書話界的前輩情何以堪,讓大的藏書家如何看待?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之間又喜歡互相輕視,自己又是否真的願意做這個“出頭鳥”?
眼看林逸還在猶豫不決,姜立夫就又說:“其實這也是你榮升‘四品玩家’的福利---幫你出名,幫你走紅!”
在姜立夫看來,這或許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兒,林逸卻苦笑,出名很多人都願意,可是他偏偏想低調,原因很簡單,人怕出名豬怕壯。
就在林逸爲難之際,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一看號碼,竟然是老姐林雪打來的。
接通電話,林雪第一句話就是:“寶兒出事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