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
“探討‘所有’現代藝術流派!?”
範寧此言一出,克林姆特直接驚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音調在“所有”一詞上落得很重。
一直坐在範寧辦公桌對面默默記錄的希蘭,也擡起頭,吃驚地望着他。
“冷靜,主席先生。”
範寧卻是用淡笑的神情,讓他緩緩重新坐回了座位。
克林姆特自己想了足足一分鐘,完整地思考了這一舉動背後的性質後,才終於開始認真開口提問:
“範寧大師,你選擇了先向我透露動向,是在希望着什麼呢?以你現在的地位,別說創個藝術期刊,更大的動作都是可以推行的”
創刊這種事情,從體量上來說並不大。
克林姆特問題裡的意思很明確。
如果範寧要創立一個期刊《新月》,他不用擔心財力,也不用擔心在自己喊上一聲後,沒有人往這裡望過來。
同樣的道理,反過來,範寧也用不着靠一個期刊來賺更多地鈔票,或者吸引更多的人氣。
所以克林姆特順理成章地認爲範寧的目的肯定是“花錢宣傳”,就和砸上一大筆GG經費來推介公司產品的那些大工廠主類似。
這很正常,事實上,《分離》《世紀末》這樣的報刊都很難盈利,同樣也是爲了宣傳。
“所以範寧大師,我身上有什麼,是你覺得能夠幫到你的呢?”克林姆特問道,“你不缺資金,也不缺吸睛度,不瞞你說,我的確一時沒有想到。”
“當然有。”範寧笑了,“首先是經驗分享,你在這方面算‘過來人’,我很樂意聆聽你關於創建《分離》報刊過程中的各方面經驗。”
“哦,分享的話,那是我的榮幸。”克林姆特再次想了想,“嗯,首先,你要明確創刊的功能和目的,任何一個藝術刊物,都繞不開藝術評論這一重頭戲,如美術評論、音樂評論.表面上看,‘公正、全面、客觀’是一切評論行爲的根本準則,但關起門來講,這種說辭有些冠冕堂皇的意味在裡面”
“所以,立場!自己先明確自己的立場很重要。”
“比如我們雅努斯的《分離》和貴國的《世紀末》,都聲稱所有的評價全然公正客觀,但實際上宣揚的仍然是自己的‘表現主義’或‘世紀末’思潮;《南國音樂》自詡是‘世界聽衆’的讀物,但有誰會認爲其在撰稿行文方面不是在偏愛南大陸的藝術呢?”
“老牌刊物也一樣,不過他們作爲一個規模化的組織,所謂‘立場’的集合體範圍也更大一些,《提歐萊恩文化週報》是學院派的主流陣地,《雅努斯之聲》是宗教派的主流陣地,而《霍夫曼留聲機》字裡行間所傳達出的每一種態度,都經過了當局特巡廳的默許”
“說到底,大家創刊的動機,還是爲了給自己的理念、階層、或利益共同體造勢。這就是我剛纔覺得疑惑的原因。‘宣揚所有’有時等於‘什麼都沒有宣揚’。”
“一部期刊的內容和基調,來自於它的供稿源,固定的受衆也是如此培養出來的.範寧大師,你說要探討‘所有’的當代藝術,那你難道各個派系的樂評人稿件都收嗎?”
“好吧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邀請到他們,他們也願意與你這個平臺合作但到時候發表的種種音樂評論可就是炒成一鍋亂粥了,你還怎麼爲你想宣傳的理念站臺呢?”
“所以,你一定要再次明確你的目的和動機。”
克林姆特在分享中用了很完整的論述。
看得出他的建議,是要重新定位。
範寧表達了對對方態度的謝意,可隨即笑着問道:
“但如果說《新月》的目的,真的就只是‘評論’呢?”
“.廣泛而公正的評論,而不是宣揚什麼我的個人理念呢?”
“.只是‘評論’?”克林姆特皺眉思索起來。
這位“聖珀爾託分離派”的主席,被神聖驕陽教會和博洛尼亞學派兩方勢力所共同秘密選中的現代藝術扶持骨幹.
他的眼皮垂下了去,再度擡起時,先是帶着一點小動作地看向了房間關上的門,而後表情多了某種微妙而警惕的意味。
甚至於,眼中射出了一絲森然!
迎接他的是範寧依然淡笑且不迴避的目光。
怎麼回事?.這裡有什麼敏感話題嗎?.希蘭的心下意識懸起,不明所以地看着兩人。
“範寧大師,這個‘評論’,我看,恐怕還有另一個近義詞吧?”克林姆特眯起眼睛。
“嗯?評價?藝術評價?”範寧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直接把對方心中某些諱莫如深的詞彙給組了出來,“哦哦,算是吧,所以經驗分享後的第二點,是和‘關係較近的友方’通個氣。”
他的語氣慢慢悠悠,也不介意口語化的表達:“評價麼,無非到處援引舉例,鍼砭時弊,指指點點.其中一部分涉及到你們的例子,如果喜歡的話,多來一些互動、一些碰撞,如果不喜的話,提前打了招呼,也不算得罪人你們的後方,我們的後方,學派啊,教會啊什麼的,對吧.”
“學派,教會,然後呢?還有麼?”克林姆特眼神閃動。
“沒有了啊。”範寧攤手。
“沒有了?”
“對。”
“這樣的麼。”克里姆特若有所思地點頭。
兩人好像說了點什麼,又什麼也沒說。
這克林姆特美術理念自成一派先鋒,但爲人行事也是個老狐狸啊範寧卻是心裡什麼都清楚。
能被兩方勢力選爲共同的新賽道利益代言人,這人肯定是點東西的,有些尺度的問題,恐怕是想回去後再和兩方勢力打商量。
博洛尼亞學派在現代藝術方面有些謹慎,恐怕和自己三天兩頭對羅伊的提醒有間接關係,她平衡了另外一部分激進的高層但這神聖驕陽教會目前也這麼小心翼翼的嗎,難道是因爲拉瓦錫走了還沒回來?.
對方又繼續斟酌着開口:“範寧大師,感謝你的通氣和信任,我們‘分離派’在供稿素材上幫忙打個頭陣是沒問題的,但後面如果涉及更多的互通有無,我恐怕回去後還得和各位同僚——”
“一點也沒關係。”範寧笑着搖頭,“雖然,歡迎大家投稿,但很多評論文章,最重要的那部分,會是我自己來寫。”
他自己寫!?真是活見鬼了克林姆特心裡直搖頭,只是今天也不是頭一回訝異和驚疑不定,他沒有額外再做出什麼誇張動作來。
但他感到這個《新月》的思路聽起來越來越魔幻了,他覺得範寧可能是辦了個假刊.
見鬼,不會實際上這人的真實目的,是特巡廳安排出來“炸魚”的吧?我就是第一條大魚?克林姆特在心中惡意而警惕的猜測。
其實他並不懷疑範寧的理論水平。
畢竟人家是音樂學專業的科班出身,之前的《和聲學》《寧氏教學法》等教材也編得水平極高。
但關鍵在於,人的精力有限啊!
自己去寫?
一部期刊,要維持穩定發行,所需的稿件量擺在那裡,各種體裁,各個方面如今豐收藝術節臨近,誰會把寶貴的創作時間和“走動”時間,花在寫什麼鬼文章上面?
克林姆特他自己爲《分離》也做了很多努力,但這真不是靠寫文章。
好吧,退一步,就算範寧實在與衆不同,文思如有神助.
但他說這《新月》討論的是所有現代藝術啊!
一邊,自己得爲登頂浪漫主義賽道的“掌炬者”而努力,另一邊,每天卻在大談特談各類先鋒派技法.
這人不會得精神分裂的嗎?
“克林姆特主席,交流非常愉快,你暫時沒什麼事的話,可以到藝術廳四處轉轉.”
克林姆特進而揣測起了對方的精神狀態,範寧卻是這時慢悠悠地示意談話結束。
“.哦對了,今天好幾位老朋友造訪,晚上留你用個便飯。”“咕咚——”“咕咚——”
並且在說話的後半部分,往自己嘴裡拍進幾粒花花綠綠的膠囊,和水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