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我記得當時你是不生氣了的。”
範寧聞言苦笑了兩聲,想起了兩人一路攀登雪山時的情景來。
“當時我一開始就說,對你的懷疑爲少,擔心爲多,後來種下歷史投影后,也幫你順利晉升了執序者。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剛晉升就剝離了絕大部分真知給我指路,不論如何,肯定是想盡早把你拉出這該死的困地的,就算污染的風險排除不了,至少待在南國投影裡面商量辦法,情況也不至於惡化。”
“哦”腦海中的瓊長長地應了一聲,“看來你還是有一定真情實意的,不過下次離開一類的場合,首先聲音要再大一點,之前那句‘謝謝姐姐’我就一點也沒聽清。”
“.”範寧忍不住張了張嘴,尬在原地。
到底應該是姐姐,還是學妹,他感覺定位是如此困難,嚴格來說現在這兩者都不對。
“不過你誤會了,我沒有任何焦慮、煎熬或者催促的意思。你按照自己的節奏就好,完成你特意出來要辦的事,比如豐收藝術節之後,過不過來再由你自己決定。”
其實到了七年週期漲落的低潮階段,特巡廳、學派、教會、以及危險份子.種種勢力這次恐怕都會將視野轉向失常區,即便範寧不去,也會被裹挾着一起。
“不,不一定要等到豐收藝術節。”範寧立馬強調,“按理說,我眼前的這個破窗.這個通道,沒準就能再利用一次。”
當時從B-105一路劃開障壁往此處來時,是燈塔在提供方向感,現在從這裡原路過去,南國投影的靈性聯繫同樣能提供一定的方向感。兩邊都是有“航標”可用的。
但是這些血肉障壁和結締組織很邪門,當時回來時的窒息感和迷失感也很可怕,不知道有多遠,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加之現在1號鑰匙的異變可能和神降學會有關,範寧也不敢直接貿然重新進去。
“堅持小段時間,我會盡快評估一個辦法出來。設身處地去想,待在那個鬼地方,沒有任何正常色彩,沒有任何外界交互,各處充斥着崩壞認知的東西,反正我是現在都沒緩轉過來。”
但瓊此時卻認真了幾分道:“說真的,卡洛恩,並不需要你當即來找我。首先,你想錯了,一位執序者並不會在意所謂孤單、壓抑、缺少交互這一類的概念,這是世界表象的生物的感受,而我現在活在移涌裡面。然後,‘環形廢墟’的影響,以及別的‘視角’的閃念,姑且承認也是一種污染吧,但又有什麼知識不是污染呢?它們對我而言的體驗並不壞,恰恰相反,現在的我非常嗯,說享受或者喜歡也不太妥當可能是,需要.需要!對,現在的我非常需要這種狀態和影響”
“需要?我不理解。”範寧如此表示。
“這一切反而讓我變得平靜,我在想清楚是哪些過去的我構成了現在的我——是全部還是部分,哪些是主體,哪些是參照,真正起作用的、決定我接下來所欲所求的又是哪些。”
“.”範寧仍然在試圖理解但無所獲。
“卡洛恩,你和瓊聯繫上了,對麼?”“希蘭還在你旁邊對吧?你不妨可以先問她一個問題。”
第一道聲音是希蘭的,第二道念頭是瓊的。
很巧合地撞在了一起。
“對問什麼?”
範寧同樣依次回答第一道,迴應第二道。
然後他遵照瓊的建議提出了問題,他問的是希蘭作爲她自己,基於過往的經歷而形成的現在的她自己,目前最希望發生的事情或得到的東西是什麼。
“當然是希望家人們能回來。”希蘭覺得有些突然,但還是很認真的想了想,“.我已經一個人生活兩年多啦,爸爸、媽媽、姐姐、伯父.如果他們還在,我會過得和現在很不一樣,會有很多想要他們看見或告訴他們的事情。”她說到這裡笑了笑,“你突然問這個,是你有辦法幫到我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其實我還要補充一句,接下來的話希望你不要走散了就好。”
“不會走散的。”範寧說道,“嗯,只是因爲突然我和瓊也聊到了類似的話題。”
“那有什麼有趣的觀點記得繼續分享。”對於範寧的迴應,希蘭比了個輕鬆愉快的手勢。
她不再站在範寧身邊,而是挪開步子,背起手,貓起腰,不斷騰換位置打量起教堂的各處陳列裝飾來。
“這是一種比較純粹的情形。”瓊得到範寧的轉述後,再度輕嘆口氣,“而我就要複雜很多啦。”
“如果說‘主要構成於我’的部分,是那個生於帝國的小貴族世家、無憂無慮生活了她的前17年的瓊·尼西米小姐,我所心心念唸的應該是新奇的城市探險經歷、吃不完的各式零食點心、以及你的樂團裡好玩的音樂與首席職務嗯,回想起來,你也爲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新的東西,你這個人真的好有趣,如果一切繼續,也許像剛纔希蘭最後說的,類似的話有一天我也會對你說.”
“我知道,我當時在山道上就表達過類似的意思。”範寧不禁擡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我說不知道兩三年的相識對你而言意味着什麼,可能有一定的重要度,但到達某個限度後,重要性就不再上升,瓊·尼西米小姐最初是你的全部,後來可能卻只是你性情的很小一部分。”
“對,事情就是這麼的‘不純粹’。”少女笑得很好聽又陌生,“在你的‘復活’首演前夜,我選擇讓使徒迴歸,從而失去了此前17年的一切,如果到這裡只是單純的‘失去’,我接下來的欲求都應該是和希蘭一樣,想回到過去,想重新擁有.”
“問題就在於,有更多屬於我過去自己的沉眠人生同步迴歸了,作爲曾經博洛尼亞學派的族長之女,我是不是應該重振學派榮光,接過現在的麥克亞當侯爵手中的權力,讓學派真正姓‘博洛尼亞’?作爲不明不白遭受天孽崩解的‘紫豆糕小姐’,我是不是應該讓自己升得更高,升到穹頂之門的附近,好好問一下我的那位父親,他現在到底是愉悅享受還是痛苦萬分?是徹底瘋狂還是間歇性清醒?後悔了沒有?當時的所做所爲到底值得不值得?.作爲過去文森特所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我應不應該質疑他把我在襁褓中就進行危險放逐的所作所爲?還有範寧你,你對我而言到底是知己,還是路人?你到底是我應該愛護關心的弟弟,還是沒有構成任何實質關係,反而卻和我爭奪過生命權的敵人?”
感受到範寧陷入沉默和低落的念頭,她又再度柔柔笑了一聲:“哦,你不要一頭紮在最後那段話裡出不來了,我說的‘作爲’有點多,而那只是最後一段,只佔了一小部分,連我自己都覺得‘視角’太多了。”
“話說回來,你的情況好像也同樣不‘純粹’吧。當時在山道中你還煞有介事地說懷疑自己是‘第0史’的人,說在那個世界你沒有接觸神秘,也沒走上藝術之路,卻和音樂別有一系列緣分,也有自己的和睦家庭與事業,這是你派遣的使徒麼?所以你當時的所求有沒有和現在不一樣呢?開啓第二段人生後有沒有發生變化呢?是從哪一個節點切換的呢.對了,你後來從提歐萊恩逃離,到了南國,又到了西大陸,也是又轉換了第三第四個很不一樣的‘視角’吧”
“作爲現在的你又是由哪些過去的你構成的?”
“嗯,你的分析很有道理。”範寧終於打破沉默,“我之前的確陷入過多段迷茫,尤其是從失常區出來後,這種混亂的感覺更甚,差點把自己弄成抑鬱症了”
“不過我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大多數人確確實實是無法理解的,如果沒達到那個境界,即便升得更高也無法理解.”範寧說到這裡,笑聲清越。
“我的‘主視角’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