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也是個低位階有知者,聲線聽起來倒是穩定不飄,但給人一種凌晨遇到突發事件直接懵掉了的感覺。
可以試想......睡覺還沒睡醒,就聽說自己單位的主要負責上司突然一命嗚呼了......
公寓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風聲像怪獸般肆虐咆孝,漫天飛雪灌入房間,在範寧的黑色外套上融化成水。
他環視了一圈公寓臺階。
昏暗的煤氣燈下站着十一道黑影,四位神聖驕陽教會的神職人員,四位穿制服的當地警察,還有三位衣着相對隨意的特巡廳調查員,爲首之人竟然也是他熟悉的面孔——當時在“大宮廷學派”廢墟中發生過沖突的歐文巡視長。
“願主搭救我們的弟兄......這是誰做的罪孽?”
範寧臉上的皺紋擰到了一塊兒,內心卻飛速思索起來。
自己對這座小城的基本情況還掌握得不是很全面,但頭一晚才見面、攀談時間不到一個小時的一位高位階司鐸,竟然天還沒亮就死了......昨天自己這個南大陸倖存者,似乎拜訪得有點不是時候,這下怕是連傻子都知道,事情的嫌疑度該怎麼排序......
“這就是南大陸來的那個管風琴師?”歐文將範寧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眼,問話方式一如既往,是標準的特巡廳式作風。
“是,不過他是雅努斯人。”有人小聲補充。
“拉瓦錫先生,在下是馬丁·圖克維爾。”歐文旁邊的一位白袍男子同樣打量着範寧開口。
此人正是在海斯特的加急信件報送下,連夜從聖珀爾託趕來的圖克維爾主教,來比奇小城本來不屬於他的領導轄區,但自從賽斯勒主教南下佈道後,近十年來一直是他代爲分管。
“你認爲此事應是如何?我想應該賦予你一個先行的發言權。”圖克維爾的語氣在明面上保持了基本的客氣。
他相信海斯特不至於在基本信息的預判斷上被矇蔽,既然這位教堂負責人提前告知了拉瓦錫的來歷和背書,在調查結論作出前,他傾向於先預設拉瓦錫的過往不假。
衆人等待着拉瓦錫開口。
但事實是範寧現在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對方兩撥人似乎也沒準備告訴他前置的信息。
“主不以爲赦免的,可用泥塊尖石教導他,用烈陽導引淨化他,再從冊上塗抹掉他的名。”他認真思考一番,嚴肅說道。
四名教會人員當場相視一眼,齊齊愣住。
這位管風琴師先生雖然感覺有些一板一眼,但聽起來的確不像是外人啊......
“你在發言時是不是跳過了某些應該排在前面的問題?”歐文揶揄笑了笑,側身往後招手,示意衆人將其帶上馬車。
“講說誠心話的,顯明公義;而作假見證的,顯出詭詐。”範寧動作上沒有拒絕安排,但他語氣在坦然中帶了一絲憤滿。
“我剛從外邦歸國,司鐸先生是因污染迷失自盡,還是有惡人施加暗算,現場死狀如何,是否留有線索......凡此種種一概不知,除了提出懲戒的建議,我怎能在‘不墜之火’面前冒失發言?有需要我協助審察的地方,還請你們直言不諱,勿要叫受欺壓的弟兄又蒙羞歸塵......”
“噠噠噠——噠噠噠——”
三輛馬車在漆黑的大街上前後疾馳,中間的那輛最寬敞的馬車車廂,範寧被歐文和圖克維爾一左一右堵在最裡面,外側坐了兩位輔祭執事和兩位調查員。
他們先是把昨夜海斯特初審的一些文書、證件和物品,按照正規調查流程覈對了一遍,沒有任何問題。
“你近日剛回到雅努斯?”歐文繼續盤問。
“還不知這位弟兄的姓名是?......”範寧態度很是禮貌。
這位最年輕的巡視長實在沒想到,眼前的“嫌疑人”竟然在反問自己,他不由得深呼吸了一下,強壓着性子回道:
“歐文·戴維斯。”
“哦,什麼年月蒙的福?”範寧友善地繼續追問。
“......我這邊是特巡廳。”歐文差點沒給憋岔氣,他的深呼吸把自己的灰白劉海都給吹得掀動了起來,“到底是我在問你問題還是你在問我問題?你再在這裡東扯西扯,等下我換個問詢地點,可就沒馬車裡那麼舒服了。”
“你別急。”範寧的表情禮貌而失望,“既然神在天上,你在地下,你的言語就要寡少,您的言行就要戒躁......我回了四個月有餘。”
很顯然,這位拉瓦錫先生對《啓明經》《審判經》等教義爛熟於心,在日常交流及表達觀點時已經融入了骨血,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引經據典......談話進行幾個來回後,兩位輔祭執事均在心中大呼欽佩。
“四個月?作爲賽斯勒主教的弟子,你不第一時間向教會報道,在拖延些什麼?”歐文逐漸面無表情。
“我在城市和曠野行走,有時也去隱秘處,看望了一些弟兄姐妹,也有步入歧途的羔羊。”範寧如實答的這些行跡,都是特巡廳自己後期也能查出來的。
“你跟隱秘組織一直在打交道?”歐文眉頭皺起,另外人也盯着他。
範寧輕嘆口氣:“他們探聽失常區,這是好的,但他們尚未沐於光明,就去追逐那‘神之主題’,這是有失公義,難以成的。”
“你追求‘神之主題’,爲什麼會和失常區扯上關係?”歐文又冷冷問道。
圖克維爾主教的表情漸漸有些不滿起來,剛想開口,馬車剎停。
從公寓住處到教堂的距離並不太遠。
另外一個教會文職人員匆匆登上馬車,想要彙報最新情況,又遲疑地看了歐文和範寧一眼。
“直接說。”圖克維爾終於開口道,“拉瓦錫先生是自己人,背景審覈是要合規、謹慎、全面,這事情也是有可能和他存在一定關聯,但有什麼疑點,可先安排他一起調查。”
自己這邊上司的上司都這樣說了,文職人員便沒有顧慮地彙報道:
“海斯特司鐸的住處裡,有個本子被毀損了,勉強辨認來看好像叫什麼《蠕蟲學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