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微微笑着點頭應着。平王又慢慢寫了上聯,並排放到炕上,看了片刻,才轉過頭,笑着問道:
“青青下一個準備出什麼題目?”
“我看過一闕詞,倒也簡單,就用它來求字求畫,爺看可好?”
“噢?說來聽聽。”
李青仔細想着,慢慢唸了出來: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平王提筆寫下,慢慢唸了兩遍,笑着轉過頭,看着李青說道:
“青青,這幾句小詞意境悽迷深遠,要扣着這詞下的無物,又要畫出這份意境來,着實不易。”
李青笑着點點頭,
“我的銀子可不是那麼好掙的!爺還要幫我想想,誰書畫上造詣深厚,好來評點這書和畫。”
平王哈哈笑着答應了。李青笑盈盈的站起來,收拾了炕上的對聯和詞句,端起杯子叫秋月進來換了杯熱茶,曲膝福了一福,
“爺還有許多公文要看呢,我去小廚房看看,給爺準備些宵夜可好?”
平王笑着點了點頭,李青又上前磨了一硯墨,才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李青送走了平王,屏退了衆人,留下秋月,笑着示意秋月坐到炕上來,秋月側身坐了,李青低聲說道:
“昨晚我問了王爺,楊元峰臘月裡要陪着金川府的幾個大頭人,來給王爺賀歲。”
秋月臉色微微有些發灰,擡頭看着李青,李青露出些笑容來,
“這事,你有什麼想法,要說出來纔好辦呢。”
秋月低着頭,半晌才擡起頭看着李青說道:
“夫人,按理說,依着我原本的想頭,能侍候着他就是我的福份了,並不敢多求。他往後總要娶妻,要納妾,我能見他幾面,就知足了,可……”
秋月喉嚨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卡在了那裡,李青聽着她的話,仔細的看着她,秋月低下頭,片刻,才擡起頭,看着李青繼續說道:
“他娶妻納妾,我都該……平和的看着纔是,可是,夫人,一想到他會納了松蘿,我就,難過的……”
秋月眼淚涌了出來,哽咽着說不出話來,李青看着淚水漣漣的秋月,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取了只帕子來。遞給秋月,秋月用帕子捂着臉,半晌才止住了眼淚,
“夫人,你說,我該怎麼辦?”
李青看了她一會兒,垂下眼簾,慢慢的說道:
“我可以把松蘿和她弟弟都送得遠遠的,讓他們再也見不到楊元峰。”
秋月搖着頭,淚眼婆娑的說道:
“夫人,這不是辦法。”
李青盯着秋月,一字一句的說道:
“秋月,你聽着,松蘿這會兒找了你,求了你這事,是你的福氣,現在你應該知道了,想着是一回事,身在事中就是另一回事!你要認真想想清楚,若你今天容不下松蘿,他日又怎麼能容得下別的人?何況,你要做的是妾,他還會有妻,要容不下,也是他的妻容不下你,哪裡輪不到你容不下別人?!”
秋月面如死灰的聽着李青的話,眼淚一滴滴滾落下來,李青看着她,狠狠心繼續說道:
“你仔細想想清楚。若你能平和的接受他納了松蘿,愛着她,寵着她,並不在意,往後你就可以跟了他做妾,生幾個孩子,然後看着孩子過完下半輩子,若是,象現在這樣痛不欲生,那就除非是他肯娶了你,又肯爲了你終身不納妾,否則,你還是死了這條心,過個一年半載的,我和鄭嬤嬤再給你挑個好人家。”
秋月低着頭,眼淚撲簌簌滾瓜般落了下來,半晌才擡起頭,咬着牙哽咽着說道:
“夫人,我,我,我受不了,受不,不了。我不,不嫁,不嫁人,了。”
李青直起身子,往前挪了挪,摟了秋月,嘆息着,輕輕拍着她,秋月拼命壓抑着哭聲,哽咽得肝腸寸斷。
李青起身,取了厚厚一疊子細紙拿過來。坐在秋月旁邊,一張張遞給她,秋月昏天暗地的哭了小半個時辰,才眼睛紅紅,鼻子紅紅的漸漸止住了哭聲,李青開了門,吩咐竹枝送了熱水進來,秋月洗了臉,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夫人,我就在這兒,不想回房裡去。”
李青點點頭,轉過頭吩咐竹枝:
“你下去吧,叫琉璃過來侍候。”
竹枝低着頭,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問,曲膝退下,去叫琉璃了。
李青轉過身,看着秋月溫和的說道:
“你就在這炕上躺一會兒吧,讓琉璃過來侍候你。”
秋月“嗯”了一聲,垂着頭坐在炕上,琉璃掀起簾子,進了屋,曲膝行了福禮,看着哭得眼睛通紅的秋月,轉眼看着李青,李青衝她點點頭,琉璃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出去泡了兩杯茶,用小托盤託了過來,秋月接過謝了,捧在手裡,半晌才放到嘴邊慢慢喝了起來。
午後,平王派人來傳了話,說是出了城,晚上就不過來了,讓李青自己早些安歇,李青打發了來人。正想小睡一會兒,鄭嬤嬤進來悄悄的稟報:
“大*奶和嫂子張大*奶來了。”
李青皺了皺眉頭,吩咐請她們進來,到東廂說話。
鄭嬤嬤陪着大*奶和張大*奶進了東廂,李青打量着張大*奶,穿着件石青實地紗長襖,一條深藍色繡花長裙,四十來歲年紀,身材微胖,容長臉,眼神清亮中透着絲精明,笑起來,眼角魚尾紋清晰可見,兩人進來,在炕前跪倒磕頭請安,李青笑着站起來,扶了大*奶起來,鄭嬤嬤忙扶了張大*奶起來,
“大*奶不用這樣多禮,快請起來,到炕上坐吧。”
松蘿和竹葉放了兩個秋香色富貴花開妝花緞大坐墊在炕上,大*奶和張大*奶謝了坐,拘謹的半側着身子坐在坐墊上,竹枝用紫檀木雕花小托盤送了兩杯茶過來,大*奶和張大*奶忙站起謝過,接了茶,李青笑着讓着她們坐下,自己在炕裡面大條枕上半靠着,笑着說道:
“就當在自己家裡,和姐妹們坐着說話就是了,你們太客氣了,連我也要不自在起來了。”
張大*奶笑着坐了,
“夫人真是平易。”
大*奶也拘謹的笑着,側身坐下。李青端起杯子,喝了幾口茶,轉過頭示意琉璃,琉璃會意,悄悄示意竹枝等退了下去,自己站到門口垂手侍立着。張大*奶滿眼笑意,站起來,拉了拉大*奶,大*奶忙站起來,在炕前跪了下去,磕起頭來,李青急忙直起了身子,就要下炕去扶起大*奶,張大*奶曲膝福了福,攔住了李青,鄭重的說道:
“夫人,您一定得受了這禮!我這個妹妹,嫁到文家這些年,就夫人替她說了句公道話,幫她出了口氣。”
李青忙叫了琉璃:
“快扶大*奶起來!”
琉璃急忙上前,扶起大*奶,又扶着她在炕上坐下,替她理好衣裙,才退到門口,重又垂手低頭侍立着。
李青示意張大*奶也坐了,微微笑着說道:
“張大*奶客氣了。”
張大*奶看了看大*奶,眼圈紅了紅,轉頭看着李青說道:
“也不怕夫人笑話,我嫁到張家時,婆婆就沒了,那時妹妹只有六歲,我這個長嫂是把她當自己孩子一樣帶大的,妹妹性子綿軟,原想着,一定要仔細挑個忠厚老實的本份人嫁過去,誰想到,我們老太爺一時糊塗,竟把妹妹嫁進了這麼混帳的……這麼個混人,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文家確實稱得上混帳人家,李青轉過頭,看着蒼老得彷彿和張大*奶一樣年紀的大*奶,心底泛起絲悲涼來,張大*奶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繼續說道:
“夫人知道,我這個妹妹,沒什麼脾氣,也沒什麼本事,這些年,文國樑對妹妹……連個丫頭都不如!左一個右一個,弄了一堆的清倌人進來!文家……又那樣,我天天憂心着她,怕她熬不下去,可又,幫不了她!這兩年,我都不敢去看她,怕自己看着受不了!”
張大*奶頓了頓,半晌,才接着說道:
“自從夫人把那個混人拘了去,又吩咐她回孃家住着,這幾個月,妹妹纔算活了過來,人也會笑了。”
李青轉頭看着大*奶,大*奶低着頭,用帕子掩着嘴,落着眼淚,李青忙笑着安慰道:
“大*奶,快不要哭了。”
張大*奶憐惜的看着大*奶,長長嘆了口氣,轉頭看着李青說道:
“夫人昨天讓這位琉璃姑娘傳了話,我和妹妹仔細商量了一夜。”
張大*奶頓了頓,看了看大*奶,大*奶擡起頭,眼神中透着決絕,看着李青,低聲說道:
“夫人,我知道自己不賢惠,夫人,就讓他在厚德居……”
大*奶求援般看着張大*奶,張大*奶看着李青說道:
“夫人,這文國樑,若是回了文府,過不了幾天,還得和原來一樣,若是外放,誰能管得了他?一樣是個禍害!也就夫人能治得了他!我和妹妹商量着,就讓他在厚德居幹活,也就是這幾個月,他還最象個人!”
李青轉頭看着大*奶,大*奶看着李青,重重的點着頭,李青輕輕笑着說道:
“這事,都聽大*奶的,大*奶既然覺得他在厚德居幹活好,就讓他在厚德居好好的幹活就是了。什麼時候改好了,大*奶再接他回去就是。”
張大*奶輕輕舒了口氣,面容放鬆下來,大*奶臉上也露出絲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