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微微閉了閉眼睛,用力摟緊了李青,在她額頭上溫柔的親吻了下,低聲說道:
“你放心,就算只爲了你,我也會愛惜着自己,我哪裡捨得……讓你一個人孤單着……”
兩人沉默了半晌,平王轉了話題,
“玉檀山那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欽天監看了這個月二十六的吉日,把母親送進玉檀山過後,我帶你去趟山上。”
李青怔了怔,仰頭看着平王,疑惑着沒有說話,平王低頭看着她,微笑着低聲問道:
“上次……取回來的那個黑匣子,你打開了沒有?”
李青微微有些不自在的點了點頭,平王溫和的低頭看住李青,接着說道:
“你一直到處找木蓮大師的舊物,我雖不知道你找這些東西做什麼用,不過,你既然找,自然是有要找的道理,木蓮大師在雪峰山上也住過幾年,如今雪峰山上有一處禁地,林家祖宗們留有遺命,能進之人可進。我帶你過去看看吧。”
李青直起了身子,
“什麼叫能進之人可進?”
“那處地方,在雪峰山半山處的一個山洞裡,洞壁左側有一塊雕刻得極精美的黑色巨石,我去看過好幾回,石頭和周圍渾然一體,我猜着,既然是說能進,許是石頭背後隱着入口也說不定,可我看過好多次,找不到半點機關的痕跡,想進去,總也得能進去才行,只要你能進去,自然就是可進了。”
平王苦笑着解釋道,李青眨了幾下眼睛,擡頭看着平王,遲疑着問道:
“林家和木蓮,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這事,我也猜想過,也仔仔細細查過林家宗祠裡存着的族譜、文書,咱們林家在韓地興起,做了韓地之主,也是木蓮大師行走世間後沒幾年的事,可祖宗傳下來的,和木蓮大師相關的,除了林家那位姑奶奶的事,就是雪峰山上這一處了,其它的,竟是隻字片言也沒有。”
平王仔細的解釋着,李青看着平王的眼睛,半晌才悠然的嘆息着,伏在了平王懷裡,心事重重的喃喃說道:
“木蓮……這個木蓮,到底是誰?”
平王仔細聽着李青的嘟嚷,眉梢高高的挑了起來,低着頭,目光深沉而擔憂的看着李青,半晌,才下了決心般,微微閉了閉眼睛,攬着李青笑着說道:
“咱們一起去山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八月的京城,秋意一天天濃重了起來,沈府裡那顆顆沉澱着無數陳年舊事的參天古樹上,樹葉一片片凋落着,帶着隱隱的簫然和肅殺之氣,漸漸鋪滿了深遠的宅院,只有滿院的菊花盛開怒放着,給秋末的沈府帶來了最後的燦爛與輝煌。
沈尚書失神的坐在修齊堂上首扶手椅上,目無焦距的看着手裡的書信,
“……長兄如晤,弟萬死不能辭其咎,弟返廣平之日,鹽場已損毀無可救,恐兄焦慮,弟亦思或有萬一之計,乃以市價入鹽以抵鹽場之出,熬至今日,流水盡,沈氏田產可抵者亦已抵盡,然鹽場之毒仍無計可施,弟愧不能當,更無顏以對長兄,兄收信時,弟已攜妻子遠走他鄉……”
鹽場沒了,鹽場毀了都是債,都是債,幾百萬兩的白銀鹽場也沒了……
沈尚書呆坐在椅子上,半晌,茫然着,失魂落魄的站起來,走到院子裡,仰頭看着靜默着參天而立的銀杏樹,慢慢走到樹下,伸手輕輕拍着樹幹,悲涼的長長嘆息着:
“子孫樹,子孫樹啊,祖宗的餘蔭,都敗在了我的手裡……”
沈尚書頭抵着樹幹,肩頭聳動着,眼淚滴落了下來,滲進了樹下的泥土裡。
過了半晌,沈尚書直起身子,揹着手,仰頭看着銀杏樹,半晌,慢慢轉身進了修齊堂,片刻出來,徑直出了院子,要了車,帶着兩壇酒,出城往蓮花峰方向去了。
寒谷寺後山塔林裡,沈尚書腳步蹣跚着慢慢走到了廣慈大師墓塔前,盤膝坐了下來,小廝小心的擺好矮几,放好酒罈、酒杯,沈尚書揮了揮手吩咐道:
“你們先出去吧,在塔林外等我去。”
小廝垂手答應着,退後幾步,轉身出了塔林。
沈尚書探身拎起酒罈,倒了兩杯酒,放下酒罈,端起杯子,舉了舉,
“和尚,老規矩,還是我先乾爲敬。”
沈尚書仰頭一口喝乾了杯中酒,放下杯子,端起了另一隻杯子,
“該你了。”
說着,緩緩將酒灑在了地上,拎起酒罈,又滿滿倒了兩杯,喝一杯,敬一杯,直到一罈酒空了,沈尚書臉上微微泛着紅絲,帶了些醉意出來,看着面前沉默的墓塔,笑着說道:
“和尚,你又在笑我了吧?你的寒谷寺沒了,嗝……”
沈尚書輕輕打了個酒嗝,頓了頓,笑了起來,
“我又說錯了,你的寒谷寺,搬到韓地去了,那個玉山,我讓人去看了好幾次,倒真是一點也不比你當方丈時差,還更好些,你放心,大可放心”
沈尚書重重的點着頭,點着頭低垂了下去,過了半晌,輕輕笑着拎起另一隻酒罈,往自己面前的杯子裡注滿了酒,
“和尚,咱們一向一罈爲限,今天就讓我破個例,我就不讓你了,這酒,你已經喝過了。”
沈尚書放下酒罈,從懷裡取了個極小的瓷瓶出來,雙手沉穩的取下瓷瓶蓋子,把蓋子扔進了身旁的空酒罈裡,把瓷瓶裡的東西倒進了酒裡,放好瓷瓶,端起杯子,慢慢晃了晃,皺着眉頭說道:
“和尚,你喝過一回了,加了這樣的東西,這酒味是不是差了不少?若是這樣,倒真是大大的美中不足”
沈尚書沉默了下來,低頭盯着手裡的杯子看了半晌,放下杯子,踉蹌着站起來,晃到墓塔前,用衣袖拭着墓塔上的字,用力擦了一會兒,有些頹然的垂下手,
“和尚,你臉上髒成這樣,擦不乾淨”
沈尚書挺直身子,眯着眼睛盯着墓塔上的字看了半天,重重的嘆了口氣,跌坐在地上,閉了閉眼睛,悲哀的說道:
“我養了個好女兒,你教了個好徒弟,毀了沈家,毀了蓮花峰,和尚,你教得好,你那個徒弟……教得好我不如你”
沈尚書伸手端起几上的杯子,對着墓塔舉了舉,
“我也脫了這臭皮囊去”
說完,仰頭一飲而進。
沈青葉一身齊衰重孝,木然的跪坐在靈牀旁,外面,五爺沈志文正在大聲呵罵着管事,趙太太扶着樑夫人,態度極其殷勤體貼的勸着她,沈青葉閉了閉眼睛,眼底一片酸澀,卻乾枯着沒有半滴眼淚。
外面呵罵聲停了下來,沈志文躬着腰,恭敬無比的侍候着一身緦麻喪服的二皇子進了修齊堂,二皇子接過小廝奉上的幾柱香,躬身拜了兩拜,上了香,用衣袖按了按眼角,轉過身,溫和的安慰着樑夫人,
“夫人還請節哀,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纔是。”
樑夫人泣不成聲的點着頭,沈大少爺和其它幾個孝子,以頭蹌地號哭着,二皇子用衣袖按着眼角,旁邊小廝恭敬的上前,請着二皇子進了旁邊的廂房。
沈青葉垂着眼簾,沉默了半晌,默然起身,接過小丫頭手裡的托盤,進了廂房。
二皇子轉過身,看着一身素白孝服的沈青葉,沈青葉放下托盤,捧起杯子,奉給了二皇子,半垂着眼簾,溫婉的低聲說道:
“爺下了朝就趕過來,喝杯茶潤潤喉吧。”
二皇子微微有些意外的接過杯子,坐到椅子上,看着沈青葉,慢慢喝着茶,沈青葉側着身子坐到二皇子旁邊的椅子上,輕聲說着話:
“銀葉有着身子,我就沒讓她過來,死者已逝,做兒女後輩的,心意到了也就是了,還請爺多擔待。”
二皇子眼睛裡漫出笑意來,放下手裡的杯子,溫和的說道:
“這是你想得周到,這也是你們姐妹情深之處,你也別過於悲傷了,總要多顧着自己的身子纔是,回去我讓人收拾些合用的東西給你送過來,明天下了朝,我再過來看你。”
沈青葉起身曲膝道了謝,溫婉的陪着二皇子說了會兒話,才送了二皇子出來,看着他出了院子,臉上陰冷起來,半垂着頭回到了靈牀邊跪着。
入了夜,修齊堂裡燈燭閃爍着,沈青葉面無表情的靠着錦葵跌坐着,五爺沈志文昂然進了靈堂,目光四顧,甩着衣襟坐到了樑夫人面前,輕輕點着腳尖,眯着眼睛說道:
“大哥倒也輕鬆,扔下個爛攤子,走了如今這要債的人可是堵了門了,大嫂總得拿個章程出來,這一大家子的生計,難不成就這樣斷送在大哥手裡吧?總不能讓我們這些可憐人都喝西北風去?”
樑夫人臉色青白着,呼吸粗重起來,手指顫抖着指着沈五爺,一時說不出話來,沈青葉猛的站起身,走到樑夫人身邊,彎下腰,扶了樑夫人起來,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沈五爺,冷冷的說道:
“父親走了,還有大哥,沈家,任誰也斷送不了你且放寬心”
沈五爺臉色青紅不定的變幻着,跳起來,恨恨的說道:
“好,那我就看着,我等着”